鼻前庭囊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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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4/4/5 22:08:00

1.他姓柳,是我大学同班同学,在市看守所关押了一个月被释放。下面的文字是他从看守所出来三天后我们的谈话记录。

2.在这次聊天式的访谈开始之前他提了两个要求:(1)真实记录谈话内容,不能添油加醋,不得艺术加工;(2)用他起好的文章题目《看守所杂记》之灾狱记。

3.因篇幅较长,为方便阅读,我在问话与回话之前加上了我和他的姓:闫和柳。

1

柳:你睡过大通铺吗?

这次聊天式的谈话是从这句漫无边际的反问开始的

柳:就像电视剧里面马车店的大通铺。

看我懵懂的样子,老柳笑了!仅仅是一丝浅笑,还带着那种不易察觉的不屑与傲慢。

柳:十几个人拥在一起的大通铺你肯定更不会见过了。

老柳盯着我,试图从我的面部表情发现什么秘密或者端倪,略微的停顿之后。

柳:我不仅见过,还睡过30天!在看守所里面就睡大通铺。

老柳的口气里带着一种见多识广的满足感,但话的尾音又透着一种恨恨的情绪。

我同样盯着老柳,似乎想通过眼神告诉他点什么,但我更知道自己的眼睛里一定充满渴望与期盼。

老柳似乎不想马上满足我的好奇与突发的童心,却倏地笑了,有些得意、有点怪诞、还有些许的放肆。

柳:你难以想象十五六个年龄各异、身材各异、出身各异,方方面面千差万别的男人挤在大通铺上一起打呼噜有多么壮观和令人震撼!此起彼伏、遥相呼应、惊天动地、连绵不绝,这四个成语概括的恰到好处。

话音未落,老柳又戛然而止看着我,装出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柳:扯远了吗?

看我坚定地摇摇头,老柳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也似乎放松了许多。

柳:我抽烟你不介意吧?

还没有等我回答,老柳已经抽出一支烟叼在了嘴上。可不知为何,他没有点上,嘴一张,香烟掉到地板上。

柳:你认为人这一辈子最最痛苦和悲伤的事是什么?

我给了老柳一个探寻的目光,但没有说话。我必须习惯和适应他的这种以反问句开始的自问自答式的聊天方式,于是马上又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他依然很认真地看着我,那种认真是非同寻常的、极有个性的、排他的。我同样认真地看着他,眼光里透着迫不及待地渴望。

柳:辛民是睡在大通铺一号位置的人,而睡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在“号里”通常都是不一般的人物,俗称“号头”。

柳:辛民的不一般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在那间大约三十个平方的屋子里代表管教民警进行“传帮带”,有点说一不二的权威;二是辛民“入号”之前的身份是一个村子里的书记兼主任。再加上辛民浓眉大眼、魁伟的身材,天生的一副不怒自威、颐指气使的模样,让人对他很自然地产生敬畏感。

看我很认真地在听他说话,老柳淡淡地笑笑,嘴角露出些许的满足。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柳:辛民进“号”二十多天并被提审了四、五次之后就被检察院批准逮捕了。在漫长又短暂的四个月时间里除了被提审,辛民能做的就是回忆、反思与反省。

柳:在进来第一百二十一天的时候,辛民又被带走提审,时间却出奇地长,大约四个多小时以后,辛民回来了。只见辛民两眼红肿,精神萎靡,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

值班民警去掉辛民的手铐离开后,辛民的举动令我们十几个人震惊了:辛民转回身,举起手来狠狠地扇了自己两个耳光,接着扑通跪倒在地,咚咚地磕起头来,嘴里不住地喊着“娘啊,儿子不孝,你的三儿子不孝啊”!

柳:后来在与辛民的聊天中得知,辛民八十岁的老母亲在知道自己的三儿子被逮捕后郁郁寡欢一病不起,短短三个月后就离开了人世。根据辛民家人的申请和辛民在看守所的表现,司法机关从人道主义和实际出发特批辛民回老家看老母亲最后一眼。

在进村子之前,押解辛民的民警还同意他脱掉了表明在押嫌疑人身份的马甲并用一件衣服遮盖住了带着手铐的双手。

从距离父母家最近的街口到父母家里设置的灵棚大约几十米的路上站满了看热闹的村民,所有的人都在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而偌大的院子里和灵棚前却冷冷清清门可罗雀!在看到母亲遗像的瞬间,特别是看到母亲慈祥的双眼的时候,辛民忘记了刚才的羞愧,大叫一声,一阵昏眩,载到在地上。

柳:辛民说,母亲看着他的双眼永远永远嵌在了他的心里!而人的一生中最最痛苦和悲伤的事就是明明自己还活着却不能尽孝!自己死的心都有了却还要悲哀地活着!

老柳说着话,已然泪眼婆娑,言语中也多了些唏嘘!

辛民的罪名是强迫交易,据说案值有两千万左右。是在这次打黑除恶战役被查获逮捕的。

辛民是他们村子里书记兼主任,在这样的位置以这样的罪名被抓,充分说明这场打黑除恶战役的必要性和重要性。

老柳略微停顿了一下,端起杯子又喝了口水,还长舒了一口气。

柳:相比之下,辛民由于在“号里”“传帮带”的任务,说的做的都很多,算是一个名声显赫的人。而袁征却是一个少言寡语,在性格上和辛民大相径庭的人。

老柳说着话,笑了。

2

柳:我说话是不是有点意识流啊?现在我已经是在给你讲第二个人了,友情提醒你一下。别跟不上我的思维,耽误了记录。

老柳说着嘿嘿笑着,一边笑一边本性地幽默着。

柳:我还是很幽默吧!

我很认真地点着头,脑海里在飞速思考着:我对面的这个人还是以前的那个老同学吗?怎么感觉又像又不像呢。

闫:不然还是先聊聊你吧!然后再说说那个袁…袁征?

老柳看看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水,却又慢吞吞地咽下去。

柳:好戏在后面!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还是按照我原来设计好的按部就班聊吧。

柳:先描绘一副画面你感觉一下:远处,蔚蓝的大海,风平浪静,海鸥翔集,鱼帆点点。近前,千亩虾池,镜面般的平静因一尾调皮基围虾地跳跃挑起不易察觉的圈圈涟漪。

画面的远处,一个扎着两只小辫的四五岁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往虾池里撒着饵料,一边喊着“爸爸、爸爸,该起笼了”。

柳:怎么样?画面很温馨幸福吧!

老柳很肯定地问着我,马上又回到那种自我陶醉式场景的氛围中继续描绘。

在小女孩甜甜的叫声中,一个精壮的青年汉子从离虾池不远处的铁皮房子里走了出来,他光着上身,赤裸着暗红黝黑色的皮肤。赤着脚,穿着一条近膝盖的短裤。

他一面疾步奔向小女孩,一面用带有浓重青岛口音的方言大声喊着:

妞妞,慢点!小心别掉到池子里!

口气里充满着浓浓的父爱。这个人就是袁征,一个在我们这里的海边承包虾池养基围虾的青岛人。

柳:怎样?还有兴趣听下去吗?

老柳又停下说话反问我。我笑着给他续上一杯茶。

闫:你讲故事的感染力很强,语言表达也很棒,可见老同学的文化修养很厚实!

柳:你的话听起来总有点恭维还有些揶揄地感觉!

看到我要求继续的眼神,老柳马上转到正题上来。

袁征在海边承包了三百亩虾池,专门养基围虾。头两年收入很不错。但每次问袁征一年的收入时,袁征都会用胶东人特有的狡诘一笑而过或者顾左右而言他。

只有在喝点酒以后,袁征才会借着酒劲指越野车说:看到了吧,三十来万。然后拍打着胸脯接着说,青岛市里平的楼房住进去了,咱也是正经的城里人了!

今年的天气很给力。没有什么大的自然灾害,所以袁征的三百亩基围虾有了一个好收成。因此除了要续约承包合同外,他和另外两个来自青岛的老乡又看中了一处五十里外的一千亩虾池。

国庆节后一个中午,袁征和三个青岛老乡聚在一起商议承包虾池事宜。并在酒足饭饱后,三人都要去五十里外的虾池看看。

于是,袁征开着三十多万的越野车上路了。于是,在半路上与一辆停放在路边的拖拉机剧烈相撞,造成越野车内一死两伤,拖拉机旁一重伤一轻伤的重大交通事故。

袁征也因头部受伤住院治疗了十多天,出院后因醉酒驾驶并发生重大交通事故被刑事拘留,六天后被检察院批准逮捕。

据说,同车死去的那个老乡与袁征同岁,上有老下有小,父母年近七十岁,还有两个上小学的孩子。他们家里向袁征提出了一百四十万的赔偿要求。

本来说话就不多而略显木讷的袁征此后更加少言寡语,终日唉声叹气。每当聊起那次事故,袁征总是重复两句话:

为什么要喝酒呢?为什么非要去看虾池呢?

有时候袁征在睡梦中还会喊小女儿的名字:妞妞,妞妞……梦中醒来,已然泪流满面。

说到这里,老柳抽出一张纸擦拭已经流出的眼泪。

柳:有两次我是看着袁征泪流满面地从梦中醒来的。为了不让袁征看到我同样泪流而尴尬,只好违规把头蒙在被子里。

老柳把擦眼泪的抽纸扔进纸篓,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就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我不知道是因为老柳还沉浸在袁征的故事里,还是因为他在总结思考什么,一时竟也语塞。好在老柳很快回归了正常。

柳:不好意思!我开小差了,失态了!

老柳说着脸上还露出一丝的羞涩。

这种羞涩我看着不舒服,因为缺少雄性和刚性!而多了些弱弱的、柔柔的、兰花指式的东西!

我盯了老柳一眼,一种陌生油然而生!怪怪的……他似乎很敏感地捕捉到了我的思绪。

柳:其实人性中潜意识里很多东西是遭人唾弃而该扬弃的!对于袁征之事,我只想借他自己如今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作为结束语:车祸猛于虎!酒驾猛于虎!

面对老柳的敏锐,我既感慨又有点害怕。

闫:期待你下面讲得更精彩!

柳:你有点虚伪!

老柳用食指指点着我的额头说。

柳:诚实的人说假话会脸红的!

我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老柳哈哈大笑起来。

柳:你还和以前一样,真的是一个很实在的人!

我猛地感到上当了,脸也真的红了!

柳:前面聊的似乎可能也许有点沉重或者压抑了,下面换个稍微轻松点的聊聊。

我似乎还没有完全从他刚才的玩笑里走出来,只是机械地点点头。

3

柳:故事发生在一个阴雨连绵的夜里。

他压低了声音,身临其境般地讲了开来。

柳:夜半时分,随着第一道铁门的咣当声响和第二道栅栏门铁链子的声响,房门打开,一张如北京猿人头骨复原像一般的脸进去了眼帘,来人眯缝眼,一只手搭在另外的肩膀上不停地扭动揉搓着,一副滑稽而痛苦的模样,还带着天生的贼头贼脑。去掉手铐后,辛民问道:

姓什么?为了啥事进来的?

姓钱,寻衅滋事!

姓钱的大声回答。

辛民瞪着姓钱的说:

是姓钱很了不起啊!还是寻衅滋事很了不起?说话这么大声音!先睡觉,明天说话小声点。

于是姓钱的诺诺地找地方睡觉去了,一夜无话。

第二天,大家都知道了姓钱的大名叫钱多广,因为情人与他分手而他讨要对方借去的两万块钱未果,一怒之下用钢珠弹弓打碎了女方私家车的三块车玻璃,女方报警后,这个钱多广被治安警察抓获并被关押进了看守所。

有意思的是,经有关部门鉴定,女方私家车三块玻璃的损失费大约不到四千块钱,这个钱多广最初也只是被治安拘留三天。

所以钱多广很是无忧无虑地谈天说地悠哉悠哉的样子,就连一向不爱说话的袁征都私底下说这个钱就是一个彪子!

第三天下午的时候,钱多广接到了延期羁押的通知书,由三天改为了七天,他依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嘴里嘟囔着不就是多了四天嘛,流氓嘴脸一览无遗。

当钱多广接到被刑拘一个月通知的时候,他才知道因为女方一直不同意和解、不出具谅解书,事情严重了,闹大了!

于是在大家的劝解下他开始一遍遍请求会见律师。大约半个月之后的一天下午,钱多广终于盼到了梦寐以求的律师,然而,律师并没有带给他任何好的消息,只是告诉他女方提出的和解赔偿金额为六十万,如果不答应就不出具谅解书,那样他就会被送往检察院,就可能会被批捕。

当他要求律师传话让他老婆积极活动多做女方工作的时候,律师的一番话让他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律师说,你老婆让我带话给你,你搂着别的女人睡觉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她和两个孩子!让你在里面永远待着吧!

老柳讲到这里看看我,有点不解。

柳:没看到你有轻松的感觉啊?

我瞥了他一眼,同样有点不解。

闫:有何轻松的呢?

柳:发生在钱多广身上的事难道不是很滑稽很可笑很好玩吗?

我很诧异地看着他,突然发现了他也有肤浅的一面,于是更有些不解。

闫:难道钱多广只是滑稽和可笑吗?

老柳怔住了,呆呆地看着我,像是在探求进一步的解释和答案。我站起身,走到他身边。

闫:法律是严肃的、公正的!法律面前无小事!你说呢?

我拍了拍他肩膀坚定地反问道。老柳终究是一个聪明的人,随之也站起身给我倒了一杯茶,目光中透着同样地坚定。

柳:钱多广罪有应得!法律面前无小事!

老柳坐回原位之后,盯着手里的茶杯一时无话,像是在等我发问又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闫:继续啊!

柳:我想聊一个非主题的话题,这是我从看守所出来后一直在思考的问题。可否?

闫:这么客气?有点虚伪了吧!请讲!

老柳笑笑,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脸上突然严肃起来。

柳:我所在的那间“号子里”的累犯率达到了百分之三十多!一个叫赵子超的因强奸和强迫少女卖淫被判十年有期徒刑,从十九岁到二十九岁都是在狱中度过的,年初刚刚被释放,可是不到半年就因为盗窃又被关了起来。

柳:另外一个叫王五一的比赵子超大几岁,八个月前刚从鲁中监狱出来,四个月前因破坏公共财产罪被抓获。

柳:所以我在想,我们坚持并一直实施了这么多年的“劳动改造”制度真的是最有效的吗?监狱是否也应该与时俱进地进行改革呢?这是事关社会稳定的大事!我觉得一个人改造的关键在于思想!思想决定行为!

说实话,我被老柳的话惊住了!立刻意识到他说的是一个很大的、值得有关部门深思与研究的问题。

我觉得自己也很严肃了起来。

闫:你的这个非主题话题是一个特典型的主题话题。这个题点得好!

听我非常实在、非常中肯地夸赞他,老柳笑了,笑声中流露出坦荡。

柳:你跟狡猾!你的夸赞无非是为了让我更好地配合你,讲出你不了解的更多内幕。

闫:我狡猾?有吗?再说了你能了解和掌握什么内幕?你会有爆料?这样吧,咱们先吃午饭,顺便也算休息一下。

老柳用目光告诉我坐下。

柳:还是一鼓作气地好!你没有觉得我的兴致正盎然吗?

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户斜射进来,暖暖的让人懒散。我们不约而同地脱掉了外套,心里面清凉了许多。

老柳看看我,笑笑,习惯性地咳了一声,想说什么却被一口痰堵了回去。他站起身,快步走向室内卫生间,把那口痰吐到了马桶里,而没有吐到一步之遥的纸篓中。

看到老柳一瞬间做的这些事,我的心中一动,不由为他点赞,因为我是一个特别注重细节的人,而且坚信细节往往决定成败!

4

老柳站着喝了口茶水,漱漱口,再次走进卫生间吐到马桶里,嘴里一边说着不好意思一边快速地落座。

柳:甄一强应该是我见过的最油嘴滑舌的男人,没有之一!

不知道为什么,老柳在此特别强调了一句。

柳:甄一强四十出头的样子,中等偏上的个子,中等身材,长得很其貌不扬。当然,一个人做什么或者做成什么不能靠长相来判断,但每个人的面相特别是第一眼的印象对于好恶的取舍还是很重要的。

我笑着点点头,目光中带着疑惑。

闫:你什么时候开始研究心理学了?

老柳“切”了一声,不满地瞅了我一眼。

柳:甄一强就属于那种看第一眼既没啥好感又让人印象深刻的人。甄一强喜欢与别人聊天、套近乎,而且很容易成功,甚至被别人信任。可那种不分场合、环境、对象的喋喋不休又令人生厌。

柳:这个性格上多重而矛盾的人有时却又实在的有点傻,比如他会毫不避讳地对我讲自己从十六岁就开始的盗窃之路;给我说怎样内外勾结大肆偷窃油田原油;详细地描述偷油的过程与程序;还会眉飞色舞地介绍盗窃成功后拿到现金后的喜悦。所以很多时候根本搞不清甄一强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闫:你这是给我讲人的心理与性格分析吗?

柳:再打岔不讲了!

老柳开始威胁我,我只好屈服。

柳:可每每说到女人,甄一强都显得兴奋异常、兴高采烈,不时插嘴分享自己的猎艳经验,得意洋洋之色跃然脸上。其实与甄一强接触我是有目的的。我想弄清楚甄一强盗窃原油的所有程序?想搞明白他是如何内外勾结的?还想知道他们是怎样分赃的?

柳:可是面对我的种种疑问,甄一强似乎对我是不设防的。除了我问到的油田内部与其勾结的人员信息之外我问的所有问题几乎一股脑都告诉了我,可那个时候就连彪乎乎的钱多广都怀疑我是被派来的卧底。

因为刚才受到老柳的威胁,所以尽管我有许多疑问也不敢再打断他的说话了。

柳:唯一一次让甄一强安静下来陷入沉思的是放风过程中聊到了他的两个孩子,特别是说到大女儿即将大学毕业要考公务员的时候,甄一强低下头,唉声叹气起来,嘴里念叨着:也许我这个当爹会害了她的。

柳:第二天吃完早饭有大约一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甄一强凑到我身边低声说:哥,你说的是对的!我听你的!再也不干了!收手!为了孩子、为了家、也为了自己!我盯着甄一强,用力拍拍他的肩膀,没有说什么,只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目光。

柳:就在三天前,同样是在放风的小院里,甄一强还咬着牙发着誓狠狠地跺着脚说:政府关了我一个月,我出去就再大干一个月,把失去的损失夺回来!在甄一强拘留期限即将到期的前两天,他如坐针毡非常地心神不宁,告诉我他还是有些害怕和担心被批捕。

柳:尽管大家都用各种好听的话安慰他,甄一强依旧忐忑不安、彻夜难眠。直到第三十天的中午饭过后,甄一强感到安全了,才去到卫生间,把用了一个月的塑料碗摔了个粉碎,立志与过去一刀两断,出去做一个守法的好人,做一个能睡安稳觉的好人。

老柳说到这里,话语中竟多了很多的感慨。

柳:其实,到现在我也很难对甄一强做出一个准确而客观的评价与评判。说真的,在聊甄一强之前,我一直都在犹豫是不是先说说牛忠义。

5

老柳抬头望着茶室屋顶漂亮的水晶灯徐徐地说,他似乎没有在意我的表情。

柳:牛忠义是一个与大海打交道的“割摆人”。

闫:啥是“割摆人”?

柳:专业一点说就是清除船舶螺旋桨的杂物,保证船舶正常行驶人;后来这个职业的定义外延扩大了,很多的时候割摆人就是指主要从事海底打捞的人。

我的兴趣一下子被激发了起来,有点迫不及待。

闫:这个工作危险吗?都是怎样的流程?割摆人收入很高吗?这个牛忠义是为啥事进去的?

老柳瞥了我一眼,脸上露出一种怪诞的笑,仿佛觉得我连珠炮式的发问很可笑。

柳:海底打捞还是有一定危险的,据牛忠义说每年都有割摆人葬身大海,主要是因为打氧机和输氧管出问题。

闫:不能杜绝这种危险吗?

柳:能!只要购置高端、高质量的装备加上小心谨慎和经验丰富,危险是可以避免的!工作流程很简单,从接单开始,先租快艇出海到达目的地海域,然后穿戴好潜水服,扎上重约六十斤的铅腰带,带上吸氧的“口含”就可以下水了。

闫:那么打捞的成功率高吗?

柳:我和牛忠义专门聊过这个问题,老牛的意思是成功率的高低与技术和经验成正比!

闫:老牛?

柳:我们都这样称呼牛忠义,也没有人问过老牛的年龄,看面相大概四十出头吧。

闫:老牛长什么样?

柳:五短身材,大脸,小眼,塌鼻,虎背熊腰,下肢粗壮,有点罗圈,有一双熊掌般肥厚宽大的脚,走起路来有些像大猩猩。

柳:你认识?

听到老柳的回答和最后这句问话,感觉牛忠义的形象被他说活了。当然老柳最后那句话我只当是他的幽默。

柳:你笑的真放肆!一点也不文雅!

老柳面无表情地说,我竟然一时分不清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闫:最后一个问题,牛忠义是因为什么进去的?

柳:故意伤害,致人重伤。

柳:说白了还是因为利益!如今能挣钱的活除了很累就是很危险。

正因为割摆和海底打捞危险所以这个工作还是很挣钱的。

柳:老牛说过,只要接单出海就会有收入,一般下一次水无论成功与否都会有三千元的报酬,成功了还会根据打捞物品的价值收取五千到几万甚至十几万的报酬。

闫:既然收入挺高的为何会因为蝇头小利而大动干戈以至于致人重伤呢?

柳:其实老牛的日子过得很一般。原配得重病五六年之后仍撒手人寰,让他落下一屁股债,还有两个上学的孩子。加上老家一个弱智的大哥也需要他抚养,特别是再婚后又添了一个小女儿,养家糊口的担子全部落在了老牛一个人肩上,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柳:就在这样一个节点上,一个年龄比他还要大的同行破坏行业不成文的规矩而抢单彻底激怒了他,两个人从海里吵到岸边,继而由吵架发展成为动手开打,在不觉中老牛的一脚踢到了对方的腹部,导致对方脾部破裂做了摘除手术,并被专业技术部门鉴定为重伤二级。可以说,老牛是自己一脚把自己踹进来的!

讲到这里,老柳停了下来。没有习惯性地看着我,也没有抬头。不知道为了什么。

柳:老牛是个大老粗,没有什么文化,但绝对是一个本份的老实人。我不能忘记老牛在诵读“弟子规”时底气十足而洪亮的声音,更不会忘记这个牛忠义卷曲在厕所门口默默流泪的场景,而老牛那声振聋发聩“我想回家”的喊声至今萦绕在我的耳边,它在警示和告诫我自由是多么的弥足珍贵!

6

说到这里,老柳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先是低声的抽泣接着竟然哭出了声音。

我站起身,走到老柳的身边,张张嘴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我拍拍他的后背,默默地走出了茶室,我想让他发泄一下,也想让他静一静。

当我再次回到那间茶室的时候,他似乎已经恢复了常态,尽管眼睛依然红红的。

老柳冲我一笑,很有些歉意地说:真的不好意思,失态了!我的内心一动,暗想,这还是原来的那个老同学!

闫:还是请你做一个概括性的总结吧,最好调子高点。

他思考着进入了沉思。过了一会,他的脸上露出了庄重的神色。

柳:我今天所讲到几个当事人,他们的经历和故事都可以称之为“灾”!是他们人生的灾与难!但对于现实生活中的其他人来说却是一生中最客观最现实最具说服力活生生的教训与教育!

柳:我的一位朋友曾经说过,经历是多少钱也买不到的财富!可对于我讲过的辛民、袁征、甄一强、牛忠义来说,对于现实中的人们来说,包括我在内,这样的财富还是少要一点的好,不要最好!

柳:因为对于没有没被关进过看守所的人来说,他们是没法体验或感受自由的珍贵!

我用力点点头,甚以为然!

面对着感慨万千、依然唏嘘着的老柳,我故意转换了话题。

闫: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看守所是一个神秘的地方。进去的人在里面衣食住行、吃喝拉撒都是怎样的?除了没有自由都能做点什么?你在里面一个月,看到、发现过什么内幕没有?

柳:严格讲,看守所和外面是完全隔绝的。但还是有人能通过里面的人往外传递消息。

柳:突然感觉很饿了,咱们先去吃饭吧。

闫:你说的这个“里面的人”指什么人?

柳:你小子倒是很会抓关键!这要看你点的饭菜档次高低后才能告诉你。哈哈……

我和老柳并肩走出茶楼大门的时候,我很亲密搂着他的肩膀。

闫:我写得文章中怎样称呼你为好?又怎么介绍我们的关系?

柳:就叫老柳吧。或者称呼。这是我在看守所里面的代码。反正不能把我的名字写出来。我们当然是老同学关系,永远都是。

闫:老柳,你是因为什么进的看守所呢?

柳:这是饭后或者是下次聊的话题。

我……

看守所大门养虾池车祸海底搜寻抓捕偷油人看守所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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