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櫻正時,病氣平癒。?小满/绘(《云》,山村暮鸟)
嗨,大家。
好久不见,甚是思念。
我回来了。
这无疑是我人生中最严寒的一个冬天。
幸运的是,这段时间里,我焦虑忧愁恐惧的时候,总有人陪伴左右。至亲、朋友、相识,甚至陌生网友,也都为我祈祷祝福,分享身心疗愈的方法,帮忙联系医疗资源。
所以我心里总是想着念着,一定要尽快在身体精神允许的情况下,把这三个月的遇病、问诊、治疗的过程记录完整,让大家不再为我担心、牵挂。
年11月25日,淘金街的日出。?阿饼
现在,请允许我把时间回拨到年11月24日,星期二。
这天下午,我们等来了医院(下简称中肿)发来的第一次穿刺活检免疫组化结果——
我的最终诊断结果都在这张纸里了,只是当时的我面对答案却认不得,枉走了弯路枉受苦。?阿饼“考虑为淋巴管肌瘤病”——不是淋巴瘤,不是淋巴瘤,不是淋巴瘤。
但淋巴管肌瘤又是个什么病呢?
在拿着报告去找教授的路上,我用手机匆忙地查“淋巴管肌瘤病”:一种罕见病、99%发于女性、跟雌激素有关,blabla……还没看完,就到了教授的办公室。
教授很忙,里面人很多。他接过我的报告看了一会儿,眉头缓缓展开,说了三句话:“良——性?”“那安排手术吧。”“明天我帮你安排去泌尿科。”
他笑了,一身轻松的不思议样,毕竟淋巴瘤的恶性确诊率高达90%,而我竟然躲过了这一劫?
他说的手术,意思是良性肿瘤不怕扩散,切除之解决病灶,慢慢调理即可康复。
那天傍晚,三舅、三舅妈、我妈和我,四个人无比乐呵地回了公寓,给亲人朋友发信息、打电话报喜,还在计算着什么时候能回家,回到家要做什么,满心的明媚,仿佛中了大乐透。
当时的我们,与其说是无比想念家,不如说是渴望回到正常普通的日常生活,而不是每天过着提医院的折磨日子。
雀跃之余,我隐约感觉有些问题。
例如,这次活检的一条组织样本仅仅2cm一小点,是否能代表我腹腔整片的淋巴结肿物的情况?
例如切除了这些肌瘤就能治好那个我不认识的什么罕见病吗?
例如那个罕见病究竟是个什么病呢,我还没了解清楚呀。
散完步回去后,我就坐在电脑前开始搜索,然后很快了解到一些简单信息,我一字一句念给家人听:
淋巴管肌瘤病(LAM)是一种极为罕见的致命性疾病,发病率约为一百万分之一,好发于女性尤其是育龄期女性,病因至今未明。全国在册患者仅人左右,这还不包括那些漏诊或误诊的患者。淋巴管肌瘤病患者常有呼吸困难、自发性气胸、乳糜胸等表现,典型的胸部影像学可见双肺弥漫分布的薄壁小囊肿。随着病情进展,患者肺功能逐渐下降,最终导致呼吸衰竭。当时是晚上11点左右。那一刻,我们的心情仿佛抵达了巅峰的过山车,猛地开始往下飞速坠落。
年11月26日,淘金街的日出。?阿饼第二天早上,我们收拾好心情,去找中肿教授,期待他能给我们一个“不,你没事”的回答。
见面时,他还高兴地让我赶紧做一些住院准备。我拿出报告单,弱弱地问他,教授,您要不再看一下,我查到这个淋巴管肌瘤病是一种罕见病,英文叫LAM,怕手术不能解决……
他接过单子又看了几秒,眉头稍一紧说:“噢……LAM,我也听说过……”
但或许基于这种罕见病的发生率实在太低了,他还是叫我先去找泌尿科教授看看他的意见。
泌尿科教授有点年纪,看起来挺和蔼。他看了我的报告单,直接就让坐在他对面的年轻助理医师“百度一下这个病”。
肿瘤科教授在病患面前百度病名?我一看这情况,心顿时凉了半截。
但等到后来遇到不懂装懂、罔顾人命瞎指挥的其他教授医生时,我才发现,这位教授能如此承认自己的“无知”与“无能”,才是真正为病人好,不会耽误病情,是一种高尚的医德。
泌尿科教授听了LAM基本情况后,给我手写了一个条并签了名,上面是另一位淋巴瘤科教授的名字:李志铭。
年11月26日,医院,我和我妈在偷空晒太阳,感受一丝丝外面正常世界的暖意。?阿饼
“你有孩子吗?”
——没有。
“你结婚了吗?”
——没有。
“那多好,你看你,没有后顾之忧了。”
——医生,这什么意思……我的病严重吗?
“晚期,没得医。”
这位李志铭教授,看起来大约四十来岁,个儿不高,身板有点厚,说话语速很快,噼里啪啦地像放机关枪。他在快速翻看了我的PET-CT和活检病理报告后,跟我说了以上的话。
我当时抬头看了下站在我和这位“死神判官”教授身边的三位家人——我妈、我三舅和舅妈,很想反问他:“是的,我没有后顾之忧,但你没看见我的前顾之忧吗?”
后来我和朋友亮子反复分析他那天的说话,将他的话理解为:不是我没得医,而是他自己没招了。
他说我腹腔的肿物范围大,没法做手术;他说我的肿物是低度恶性,即对放化疗不敏感。也就是说,这位肿瘤医生最常使用的“三板斧”,手术、放疗、化疗,都对我无效。
而且,他的这些判断,都是基于我是淋巴瘤的前提来做的判断。
作为淋巴瘤科的著名医生(他的挂号费是元且常常满号),他完全不认真仔细看我各项检查结果数值,顽固地不愿意相信我得的是罕见病LAM,甚至说出了“病理报告结果只有20%可信度”的话——后来我把这话跟病理科医生复述时,对方脸都气青了。
只是当时还沉浸在可怕的“死亡判词”中回不了神的我们四个人,当时只想抓住这根“救命稻草”,他说什么我们都领命就范。
李志铭安排我们立即做一次淋巴瘤基因检测NGS(下一代基因测序),从中找可能的靶点和靶向药。
这项需要由第三方机构来完成的基因检测费用很高,约2万元,全部自费。后来证明这笔钱是白白浪费的,这份结果到广医一院呼吸科医生手里根本没有用。基因检测的水也是非常深,建议大家在做之前一定要慎重考虑,不然就是白花钱。
但这份报告并不一定能找到靶点;就算能找到靶点,不一定能找到靶点相对应的靶向药;就算能找到靶点和靶向药,不一定能在国内买得到这个靶向药。
如果这一切还是不明朗,他说会安排我做更多其他的检查、收集更多的线索信息,同时召集全院各科室医生来帮我做会诊——当然,盛惠元谢谢。
他还安排我做第二次活检穿刺,还有一个听起来毫不相干的肠镜。前者可以很快安排,后者则要预约等三个月。
我们一边在脑子里做着这一系列的医学“阅读理解题”,一边走出了中肿淋巴瘤科的诊室,然后被迎上来的一位没有穿白大褂的年轻女生“接管”了。她是南京世和基因生物技术有限公司的医药代表,过来跟我签那份高额的NGS基因检测合约。
这项基因检测需要几样东西:血液、口腔黏膜、活检样本白片,以及元。扫码支付、蘸口水、抽血、去病理科借白片。越快完成这些,就越快拿到结果,就越快能获得治疗。
当时我已经连续尿血尿蛋白整整一个月了,贫血和蛋白质流失越来越严重。还会流血块,体质非常虚弱。每一次上厕所,就是我从人间到地狱的时刻。
为了能有医院求诊,为了扛住日后可能的手术或放化疗,我每天三顿饭都猛吃,没胃口也硬塞。人生头一回我希望自己长胖、变壮。
每个人都在安慰我说“没事的”的时候,不走寻常路的F,给我空投了一件穿到冬天和春天的小棉服,和一堆漫画,祝我安度住院日子。感觉还不错的说??阿饼
在病理科借活检样本白片等待叫号时,我妈坐着很沉默。
“晚期,没得医。”
“晚期,没得医。”
“晚期,没得医。”
我知道,她脑子里也一定在回响着李志铭的这几句话。我伸手环抱她,对她说:
“妈妈,我这辈子,这么不听你们的话、闯了这么多这样那样的‘祸’,去了这么多地方看世界,我也活够了,现在让我死,我没有遗憾的。我只是担心你,为了你,我会努力好好活下去,你也要让自己好好的。”
她说:“好,为了我,你要努力活下去。”
我的手握着她的手,她的手握着我的手,紧紧地。
这一天下午,我很忙,没空酝酿恐惧或感伤。我有很多的功课要做。一方面,我们要完成基因检测的流程;另一方面,我要整理病历报告、四处问人找求医渠道。
我害怕自己不知道,又害怕自己知道太多。但无论如何,我要把自己的命紧紧地攥在自己的手里。我压力很大,要费神的事太多太多,一个不小心做了错误的选择,那就是耽误病情,那就是*门关。
太阳开始下山时,我的生命能量终究抵不过暗夜的降临,脑海里突然无比清晰地蹦出了两个字:GAMEOVER。
这是我第一次确确切切地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要完蛋了——我只是一个极其普通的人类,就像模拟人生SIMS里的一个小人角色,有点不好彩,玩得有点失败,所以大宇宙玩家不要我这个小人了,宣告GAMEOVER,┓(′?`)┏。
而这很正常,不是吗?
那天晚上,我吃了一颗又一颗安眠药才睡着。
年11月27日,这天早上我4点多就醒了,等来了一个粉红色的日出。?阿饼
11月27日,我的受难日。
我要接受第二次腹部活检穿刺,距离我上一次穿刺仅一周,风险是比较大的,比第一次做的时候更容易出现内(大)出血。
医院前,我随手抓起手头一本书撕了空白页,把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