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读点故事独家签约作者:苏汴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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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傅蔓抽了九管血,到最后只觉冷得发抖,眼前大片大片的黑色斑块。
她怯怯问护士,“请问好了没?我有些晕。”
此情此景护士大概已经司空见惯,她撩起眼皮不耐地白了傅蔓一眼,“矫情什么?孕检都这样,生个孩子你以为多容易?”
傅蔓再不敢开口,她抬腕看了眼表,11:45。从昨晚到现在,她连水都没喝一口,更何谈吃饭,此刻胃像被一把钝刀搅来搅去,疼得钻心。
她头重脚轻地从产科出来,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沈文勋说他要加班,不能陪她,傅蔓怎会不知他加的是哪门子班?
可成人的世界就是这样,并不是什么窗户纸都要捅破。水至清则无鱼,有时候适当的糊涂才能换得微妙的平衡,婚姻尤其如此。
天色阴沉,灰蒙蒙一片厚重的霾,前几天下的雪还没化,傅蔓小心走着,医院前的台阶没有地毯,锃亮的大理石地砖湿滑非常,傅蔓抓紧扶手,一点点往下挪动。
她本来体质就差,现在又饿了许久,也不过是刚走了两步。脚下一虚,就是一个踉跄,她慌忙去抓栏杆,却已经抓了个空。
电光火石间,一阵杂沓的脚步,一双有力的胳膊紧紧勾住她腰,往起一带,声音带着忧虑,“小姐,你没事吧?”
天旋地转之间,傅蔓只来得及看见一双漆黑的眼。
四目相对,世界突然弦音一片。
很快,那双眼睛里的神色,从担忧变成震惊,从震惊变成平静,最后又平白涌起一丝厌恶。
任多少时光横在中间,再见面,傅蔓仍能一眼认出他。
乔禹。
傅蔓脸色灰白,她挣扎着站直,冷空气涌进鼻子,酸得发疼。
乔禹垂着头看她,眼神无喜无怒,他变了很多,印象中的乔禹总是一身阳光,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骑着自行车背着破吉他在校园里横冲直撞,林荫路上密密匝匝的树影打在他脸上,俊朗宛如画中人。
可此刻的他,只是低着头看她,面无表情,如同看着一个路人,他瘦削、英挺,鼻子上架一副泛着冷光的眼镜,嘴唇抿得很紧。
傅蔓这才注意到乔禹穿白大褂,胸口别着工作证:乔禹,副主任医师。
他目不转睛看着她,傅蔓觉得,他像是在看她,又像是看着空气中虚无的某处,看着被命运无情吞噬的那些年岁。
乔禹无波无澜地取过她手里的医疗袋,那是一张化验单,孕期六周。
傅蔓不敢看他的眼睛,只看见他握着单子的手越收越紧,甚至连指节都泛着惨白。
他直勾勾盯着那张薄薄的单子,很久很久,他垂下手,带着一种力气丧尽的疲倦。
“情况很好,不过,孕酮有些偏低。”公式化的声音低沉,混着些沙哑,他嘴角似不经意一紧,已经把单子递回傅蔓手里。
傅蔓抬手去接,乔禹的手一滞,然后松开。
他猝然转身离去,决绝不带一丝情绪,他的脊背绷得很直,傅蔓目送他的背影进了大楼,直至在她模糊的视野里消失不见。
将来,我们一定会有两个孩子,一儿一女,凑一个“好”字,好事成双,花好月圆。
这曾是傅蔓笑嘻嘻娇滴滴对乔禹说的,可如今,她有了孩子,却是别人的。
彤云密密压了过来,傅蔓抬头去看,雪花已经洋洋洒洒落了下来。
2
乔禹刚进大门,眼尖的小护士就看见了,导诊台瞬间像炸了锅一样叽叽喳喳,小姑娘们开始补妆,整理头发,还在吃早餐的忙不迭把豆浆油条连袋子兜起来丢进垃圾桶里,火速扭开口红企图亡羊补牢。
“乔主任好!”小姑娘各个精神抖擞,容光焕发。
乔禹点头淡淡笑了下,径直往里去。
小护士各个拄着脑袋双眼迷离地目送乔禹离去,意犹未尽,咂摸着嘴:
“好帅喔……”
“不光帅,还这么温柔……”
“什么样的女人才能爬上乔医生的床啊?那女人上辈子得拯救银河系吧?要是乔医生能多看我一眼,我当牛做马也愿意啊!”
“人家乔医生缺当牛做马的?人家妈妈可是乔凤仪,乔凤仪啊,咱这市里多少楼都是乔凤仪搭起来的?活脱脱的财神婆!”
“也是,诶?那你说乔医生怎么就愿意来咱院吃苦受罪呢?我可听说乔医生技术好,每天手术排得满满当当,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
“嗨,这你就不懂了吧,有钱人家太子爷都讲究个下基层长长见识,吃点苦锻历练历练。人家那是继承人养成计划,属于陶冶情操。咱这可是养家糊口,没得比,好好干活吧。”
话是这么说,小姑娘们还是眼冒桃心,一脸花痴地望着电梯口的位置,叨咕着“钻石王老五”、“*金单身汉”、“男神”之类的字眼。
宋远从一堆病历里抬起头,看向来人,一张饱受摧残的脸立刻喜笑颜开,“哟,乔大主任,太阳打西边出啊,你居然迟到了?!说,昨晚上哪儿快活去了?”
乔禹没有说话,把公文包甩到桌上,拉开椅子倒了进去,脸色灰白。
宋远一惊,起身两步走过来,“你怎么了?病啦?”作势就要去摸乔禹的额头。
乔禹恹恹推开他的手,眉心攒在一起。
宋远若有所思地端了杯咖啡放下,“过会儿有个搭桥,病人来头可不小,科里陈主任还巴巴等着你替他加官进爵呢,你这样子,能上吗?要不我上?虽然比不上你这‘乔一刀’,可好歹也能充个数。”
乔禹无力地摆了摆手,面如死灰,下一秒,他霍然睁开眼睛,瞪着宋远,眼里跳跃着一簇火焰,吓得宋远往后闪了一大步。
“你女朋友是产科的?”
宋远不明就里,哆哆嗦嗦,“是,是啊。”
“帮我调个病历。”他暴躁地踱来踱去,他的耳朵嗡嗡作响,如同疾风呼啸而过。
八年了,他以为自己早已不爱,早已不恨,早已释然,可直到看见她,他才明白,一切不过是自己自欺欺人罢了,哪有那么多相忘于江湖?多的只有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痛楚而已。
这世上最大的残忍,大约莫过于自以为。
3
乔禹有些困,看着一桌子的菜毫无食欲。前一天他连了三台手术,晚上值了夜班,一个术后观察的病人出现双肺感染,人仰马翻一晚上,现在他连手指都不想动弹,更何谈动筷。
乔凤仪看儿子煞白的脸色,“这么个破工作,不做也罢,年轻人点灯熬油搞坏了身体,可不划算,更何况,现在医患矛盾这么尖锐,你说你图个……”
乔凤仪后面的话全咽进了肚子里,乔禹正凝视着她,目光淡然清冽,她分不清儿子的眼中是疲惫,还是……厌烦。
“有什么事?直说,我很困。”乔禹把面前的鸡丝粥往远推了推,粥的气味让疲累的他恶心欲呕。
乔凤仪有些薄恼,但还是不动声色压了下去,笑容可掬,“没什么事母子俩还不能吃个饭了?”
“看来是没什么事。”乔禹站起来,取过搭在椅背上的大衣,还没迈开步子,“砰”一声,乔凤仪把筷子拍在桌上,美目含怒,厉声道:“你给我坐下!”
乔禹冷笑,没有说话,直直往门厅走。
乔凤仪起身,两步追上,狠狠一扽,乔禹被拽得转过身来,面色已经不耐,“您到底要怎样?”
“我还真是小看那个傅蔓,都走了八年了还阴*不散。你恨我,不就是因为她?可她抛弃你是我逼她的?收了我的钱也是我逼她的?医院的?啊?都不是!
“你就是不想承认她绝情离开了你就把火撒在我身上?可这就是事实!她收了我的钱,杀了你的孩子,跟你斩得干干净净然后远走高飞,你清醒清醒吧。八年了,她若是对你有半分情意她至少会回来看你一眼!”
“你提她做什么?”乔禹咆哮出声,像头发怒的豹子,他愤怒瞪着乔凤仪,额上青筋暴突。
“被人踩了尾巴?痛吗?”乔凤仪面目扭曲,笑出声来,“我是你亲妈,我会害你吗?她就是那样的女人,拜高踩低贪慕虚荣。
“八年了,你折磨你自己八年了,可她呢?她拿着那笔钱在逍遥,说不定早已结了婚,替别人生了孩子!说不定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你呢?你折磨我折磨你自己,过得跟个苦行僧一样,你不觉得自己可笑可怜吗?”
这一句生生戳到了乔禹痛处,是啊,她结婚了,替别人怀了孩子。她早就忘了他,可他,还恨着她,恨她为什么弃他而去?恨她——
为什么不回来找他?
他曾替她想过一万种借口,她家里有急事?父母生了病急需一笔钱?
是的,肯定是这样的。如若不然,她不会离开他的,她明明那么爱他。
可是八年了,她就像是一滴水蒸发在茫茫的海上,杳无音讯。她不曾回来找他,甚至没有一个电话,一个消息,她就这样消失在他的生命中,如同不曾来过。
可乔禹知道,她来过。就在无数个睡不着的夜里,在无数杯烈性的酒里,在他如火焚烧的,心里。
4
乔禹初见傅蔓时,18岁。
“欢迎新同学”的大横幅下,乔禹怒斥司机,“别跟着我,回去告诉我妈,我都十八了,再跟着,这大学我不上了。”
“可是,可是董事长说要送您进宿舍,把床铺好,日用品采购足了才行。”司机拭了拭汗涔涔的额头,唯唯诺诺道。
乔禹没好气地把背包甩在肩上,正巧看见一个小不点拖着行李箱,背着双肩包,一手拎着装满日用品的网兜,胳膊下还夹着一卷凉席,嘴里叼着通知书,脸被晒得红扑扑的,刘海黏在额上,雄赳赳气昂昂地往报名点去。
乔禹大为光火,“你看看,你看看人家一个小姑娘都自力更生,我一个大老爷们儿要再被伺候着住进去,以后这脸往哪儿搁呀?我是要受排挤的!”
司机顺着乔禹的手指去看,沉吟了下,半晌,勉强道:“那好吧。”
乔禹喜笑颜开,一把夺过行李,潇洒敬了个礼,“走好,李叔!”
乔禹小跑两步追上小不点,尽量笑得纯良无害,“小姑娘……”
呸呸呸,这怎么听都像要抢花姑娘的皇*,他清清嗓子,“同学,需要帮助吗?”
小不点歪头看了眼他,“谢谢,不用了。”又转回头去,卯足劲儿往台阶上拖箱子。
乔禹站直了愣了两秒,“哐”一声扔掉自己的背包,二话不说,一把举起女生的行李。
他长得很高,笑起来带着阳光的味道,“同学,什么事情都自己来,人生多累啊。自立自强是好事,可你是女孩儿啊,小事随便闹,大事往后靠!闪开点,我来。”
说着轻松把她的行李放到台阶上,拍拍手笑呵呵背起背包,“认识你很高兴,我叫乔禹,你呢?”
乔禹不知道,傅蔓没有妈妈,爸爸又长年在外打工,她自小受够了继母的苛待,早已习惯事事亲力亲为。
她十分冷静地知道,这个世界只有靠自己才靠得住,谁都不欠你的,没有义务给你幸福让你依靠。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唯有自己,不会让自己失望。
她过去单纯甚至单调的十八年从来没有一个人告诉她,闪开点,我来。更没有一个人说这句话时如这个少年一般,字字笃定,理所当然。
她看向乔禹,少年挺拔颀长,眼睛里笑意盈盈,温暖如煦。他肯定有很好的教养,那份举手投足的绅士品格是深入骨髓的,他肯定有疼爱他的父母,无忧无虑地长大,才能活得这般洒脱自在。
傅蔓记住了乔禹。
乔禹学的是临床医学,他实在受够了母亲强烈的掌控欲,于是偷偷改了志愿。
乔凤仪专为他买的临校的公寓他也没去住,相反,他整日骑个破自行车去地下过道卖唱,收入居然不错,隔几天就能请几个朋友胡吃海喝一顿。
当时他所有的朋友,包括宋远,都不知道乔禹的母亲居然就是赫赫有名的乔凤仪。
乔禹这天刚上了第一节解剖课。
他的大体老师体型很胖,一刀下去,油漫了出来,乔禹戴着手套也能感觉到那种粘稠物质划过皮肤的感觉。
他一凛就要抽手出来,教授训他,“乔禹,你理论成绩好有什么用?我告诉你,不碰尸体,你永远当不了医生!”
乔禹就这样硬着头皮上完了一节课,教授撂话:“下节课,我们请咱班成绩第一的乔禹同学做解剖示范!”
此时的乔禹,看着眼前冒着热气的烤肉,胃里一阵阵的翻江倒海。
宋远搛起一筷肉,那肉滋滋渗着油,宋远张开油乎乎的嘴,把肉塞进嘴里——
呕——
乔禹白着脸捂着嘴慌不择路冲进洗手间,从小锦衣玉食的他,何曾受过这样的苦?
待吐得舒服了,乔禹在洗手池前直起身来,隔着镜子,他看见身后站着个人,一个女人!
他惊得目瞪口呆,猛地扭头过来,看见傅蔓一张惊慌失措的脸。他慢半拍地去看厕所门,一个大大的“女”!
门外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好几个女生叽叽喳喳的声音走近。乔禹急得团团转,脸涨得通红,不知所措。不知是出去被堵在门口好一些,还是在厕所里被抓现行尴尬少一些。
他已经可以悲惨地预见到明天校内论坛上精彩的措辞和配图了,猥琐男、偷窥狂、变态……
乔禹心一横,哀莫大于心死地准备埋头冲出去,左右不过一死,脑袋掉了不过碗大的疤——
下一秒,他被一把拽进了女厕隔间里。
空间很窄,他和傅蔓靠得很近,近到他能闻见她清甜的呼吸,看见她低下头时白皙的一截脖子,毛茸茸的碎发轻轻拂过那块皮肤,也仿佛轻轻搔在他的心上。
后来乔禹总在想,那大概就是心动的感觉。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女生们很快进来,咯咯笑着去找位置,砰砰砰推了好几次他们的门,乔禹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傅蔓用手机屏幕给他打字:她们进来也没关系,女厕里多的是不可描述。
乔禹眼睛倏忽瞪大,傅蔓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夏日的晚上热气腻在身上,乔禹去便利店买饮料,笑吟吟跑回来,拉傅蔓在操场台阶上坐下。
他喝了口自己的,皱了下眉,又拔出吸管扎到傅蔓的杯子里吸了口,又皱了下眉,随后严肃地抿了抿嘴,咂摸了下,把自己的那一杯递给傅蔓,“这个好喝。”
傅蔓捏着那杯沁凉的饮料,层层的欢喜轻轻荡漾开来。
自此之后世界仿佛很小。
乔禹去卖唱,傅蔓会静静在旁边听。因为有了傅蔓,乔禹觉得每一首歌都有了意义,最多的是周杰伦,“秋刀鱼的滋味,猫跟你都想了解,初恋的香味就这样被我们寻回……”
傅蔓勤工俭学,乔禹看着她一格格整理学生资料,忙得灰头土脸,便偷偷跑出去给她存了一千块钱。
看着她傻笑着说挣钱了要请他吃饭,他强忍住笑意,只点了一盘瑶柱菠菜。
当晚回去他就开始腹泻,后半夜开始发烧,出现了严重的脱水症状,甚至惊动了母亲。
医院时,头发都散了,怒道:“你过敏你不知道啊!”
他却只是笑,点菜的时候他哪顾得其他,只知道瑶柱菠菜是菜单最下面,最便宜的那个。
他躺在床上打点滴,烧得迷迷糊糊间听见手机响,“雨下整夜,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
他霍地睁开眼睛,那是他给傅蔓设的专属铃声。他深吸几口气,咳嗽了几声,努力让自己听起来正常,“喂?”
电话那头的哭腔让乔禹腾地坐起来,他一边应着声,一边已经开始拔手上的点滴。
傅蔓弟弟跟同学打架伤了内脏,县医院已经不收,现在转到了市里,情况不乐观。傅蔓着急赶回去,现在最早的一趟班车却还没有售票。
乔禹晕晕沉沉爬起来,拉开抽屉拿了卡,想了想又取了一沓现金,他走到卧室门口,又折了回来。今晚他输液,家庭医生肯定就在外间。
他有些踉跄地走到窗前,二楼的窗口下面是个小露台,来不及多想了,他拉开窗帘跳了下去。
从小露台上往下跳时崴了脚,脑袋晕得厉害。他从前门进去,胡乱抓了把车钥匙,抬头扫了眼表,凌晨四点,最早的一班车至少还要四个小时。
他别无办法,咬了咬牙,坐进车里,车子轰一声启动,主卧的灯瞬间亮了,乔凤仪冲出来脸都白了,“乔禹,你上哪去?你不要命了!”
引擎咆哮,汽车绝尘而去。
乔禹接上傅蔓,往明安市火速赶去。一路上傅蔓只是哭,乔禹一边安慰她一边给母亲打电话。
乔凤仪怒火未消,电话一通破口大骂,乔禹难得好脾气地直打哈哈,待乔凤仪冷静一些了,才弱弱问:“妈,医院能不能给我找个专家?”
“你怎么了?”乔凤仪大惊。
“不是我,是个朋友。”乔禹打着电话,笑看着眼泪巴巴望着他的傅蔓。
电话砰一声挂断了。
傅蔓一脸沮丧,“对不起,惹你妈妈不高兴了。”
乔禹直乐,“没事,你等着瞧。”
话音未落,手机叮咚一声,乔禹捞起手机,一条短信已经进来。发信人是王秘书,信息很简单:高副院长,已安排好,会在急诊一楼等你。
乔禹一笑,一脚油门到底,他的脸浸在夜色中,灯火阑珊,忽明忽暗。
傅蔓侧头看他,生平第一次有了想倚靠的感觉。懂事都是逼出来的,如果有选择,谁愿逞强;如果被偏爱,谁都会有恃无恐。
汽车一身尖锐的刹车,医院门口,乔禹把钥匙和几张大钞塞给保安,连连感谢后扯着傅蔓往里跑,他的手很烫,傅蔓来不及问,乔禹已经握住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的手,“您是高叔叔?麻烦你了。”
他气喘吁吁看傅蔓,“快进去,这里有我。”
小弟情况稳定下来时已经快中午,有个厨师打扮的人拎着个饭盒进来,“有个姓乔的订的餐。”
傅蔓打开看,眼睛涨得发酸,包子冒着微微的热气,豆浆是她喜欢的红枣味,弟弟伤了内脏自然不能吃,这显然是专门给她买的。
她把早餐给继母留下,带门出来。
她打了好几个电话乔禹都没接,她想着不如先去交了住院费。她的卡上有块,继母是绝不可能给弟弟出钱的。现在弟弟情况稳定了,她也不想让爸爸操心,所以她只得自己先想办法。
收费处,护士有些不耐烦,“我说了,欠费缴清了。”
“可是,我没缴啊?您会不会搞错了?”
护士啪甩出来一张刷卡凭条,上面清隽有力的两个字——乔禹。
“乔禹是谁啊?冤大头?”护士问。
傅蔓一怔,刷卡时间是清晨六点钟,医院那会。
他那么大大咧咧一个人,居然想得这么周到,他顾及自己可怜的自尊心,甚至不愿意自己去找他借钱,他怕自己难堪。
她眼眶酸疼,又拨通了他的电话。
“雨下整夜,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熟悉的铃声就响在耳边。
傅蔓狐疑放下电话,循声去找。
乔禹窝在等候区的椅子上睡着了,许是有些冷,他抱着胳膊缩在一起,他头发乱糟糟的,眼睛下面有青色的阴影。
“乔禹?”她轻声叫他。
乔禹哼了一声,声音有浓浓的疲倦。她凑近去叫他,这才发现他脸色泛白,额头是涔涔的汗。
她伸手去摸,烫得她一凛。
“乔禹!”
此后几年,宋远总说乔禹,“你用一场苦肉计追来了校花。我告你,金庸先生可说了,慧极必伤,情深不寿,你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必遭天谴!”
以前乔禹总是飞起一脚踹他,心里却美得什么似的。
那时他退了烧醒来,傅蔓哭得泪人儿一样,他一动才觉得脚疼得厉害。他龇牙咧嘴哼哼,傅蔓梨花带雨,“你过敏了,发烧你还出来,发什么疯?还有,你脚上扎了钉子你还开什么车?大夫说你这可能昨晚就扎上了!”
他挑眉一想,昨晚跳窗子时是有那么点疼,他嘻嘻笑,“古有英雄不爱江山爱美人,我这才哪儿到哪儿啊,顶多是出点血,能博美人儿一笑,值!”
傅蔓破涕为笑,却立刻又带着哭音:“都是我的错。”
乔禹挑着半边眉毛,柔声:“别哭啦,有个事麻烦你。”
傅蔓擤擤鼻子,认真地猛点头,一脸严肃。
“你看,我这个样子,呃,大概需要个女朋友照顾……”
后来每每想到这里,乔禹总觉得,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宋远这话真对啊,必遭天谴,居然一语成谶。
他倾心付出的一场爱情,居然变成一出闹剧。他以为是两情相悦,却不料始终是一厢情愿。
5
傅蔓只请了半天假,赶回餐厅时,经理的脸色非常难看。正是午餐时间,顾客人满为患,小林他们忙得晕头转向,傅蔓赶紧换了衣服出来接待。
“手脚麻利点,三号桌的牛排快一点。”经理指桑骂槐。
傅蔓忙去催单,门口一阵喧哗。她回头去看,脸色已经惨白。
沈文勋醉醺醺地拎着酒瓶子踉踉跄跄进来,看到她时赤红的眼睛分明一亮,两步上前一把薅住她头发,“贱人,你居然敢躲我?!”
人群一阵乱,骚乱中已经有很多胆小的食客夺门而去,经理尖声嚷嚷,“埋单!埋单啊!”
场面十分混乱,傅蔓不敢挣扎,从来都是如此,越挣扎他越起劲,忍一忍就好了,忍一忍等他醒了酒就好了。
她头皮疼得发麻,沈文勋嘴里含含混混地骂着,傅蔓早已经没了眼泪,她只是有些难过。
这份工作她又做不了了,保不齐她还得赔偿餐厅今天的损失,她一边徒劳地拽着头发,一边护着肚子,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爱人、学业、包括尊严,什么都没了,她只有这个孩子了。
宋远戳乔禹,“乱哄哄的,我们也走吧。”
他从皮夹里掏钱压在餐盘下,一边咕哝:“真搞不明白,你怎么会开一个小时的车来这儿吃饭?就你那张刁嘴,可别告诉我你喜欢煎过了的牛排。”
乔禹不动,眼睛牢牢盯着远处,表情冷硬如石,下颚有一簇肌肉隐隐跳动。
宋远顺着他的眼光去看,没好气,“走了走了,人家的家务事。啧,不过别说,这男的下手是真狠啊,你看那女人的小身板……”
宋远没注意,乔禹已经径直朝声源走去。
“乔禹!”
傅蔓疼得眼前发花,沈文勋拖着她的头发,扬起肥厚的手就要掴她的脸。
“我怀孕了,你还要打吗?!”傅蔓蓦地厉声,抬眼铮铮看着沈文勋。
沈文勋一愣,立马回神过来,怒发冲冠,“你就是个破鞋,谁知道肚子里是谁的杂种?”
傅蔓怒极反笑,眼泪却瞬息流下,泪眼朦胧里,她冷笑:“是!我怀的就是别人的孽种!”
“臭婊子!”沈文勋大怒,猛地用力抓住傅蔓的肩膀,举起铁拳恨不能砸碎那张脸。
傅蔓惨笑着凝视着沈文勋,五年了,这五年她已倾尽全力维系,可那又怎样呢?
新婚夜沈文勋就说了,这辈子绝不捡别人穿过的烂鞋。
她忍了五年,被打了五年。如今,她不能再忍了,孩子总是无辜的。
她看着落下的拳头,紧紧抱住肚子,蜷缩起来。
死了也好,死了就一了百了。
傅蔓挨了太多的打,钝器的声音她十分熟悉。她倏然睁眼,看见乔禹站在她面前,右手举着铜质餐盘,眼里是滔天怒意,他死死盯着她,如同看着仇人一般。
他的眼神没有转开,用脚踢了下倒地的男人,叮嘱宋远,“打。”
他利如鹰隼的眼睛让宋远一怵,以前乔禹总是爽朗阳光,纵是后面生了变故,也不过是性子冷了些,变得内敛寡言,但在科里还是温润的翩翩君子形象。眼前这个样子,令他心惊。
到底是怎样的女人,让乔禹方寸大乱?
女人头发乱糟糟盖在脸上,不等他细看,乔禹一把扽起女人,“跟我走!”
6
傅蔓蜷在餐桌边,乔禹哐把一杯水砸在她面前。开水冒着热气,眼前一片氤氲。他唇线抿得很紧,三两下甩了大衣,啪啪调高了空调,把出风口对准她,砰一声开了燃气,坐上锅,开始下面。他生气了,可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她变了,那个娇俏的校花已经被生活浸泡得失了灵气。
她穿过时的衣服,皮肤有细细的纹理,她的头发胶结在一起,流了太多的泪,眼神已经不复清澈。
他本应该高兴才是,这就是始乱终弃的报应,这就是弃他而去的报应。
医院门口看到她时,他只是难受,那么冷的天,她穿得那样单薄,独自一人,小心翼翼。
那是他的傅蔓啊,那是他曾发誓要如珠如玉娇宠的姑娘啊,为何会被生活折磨成这个模样?她的白裙子呢?她那一头乌密的长发呢?她笑起来那双醉人的梨涡呢?她眼睛里美丽的笑痕呢?
他反复告诫自己,他恨她,恨她轻易得到了他的心又轻易地弃若敝屣,恨她将他所有的付出踩在脚下并看成一个笑话。
可他又*使神差地打听她的近况,她嫁了人,丈夫并不爱他。
丈夫没什么收入,酗酒,醉了酒就开始打她,她不得已外出谋生,却更刺激了丈夫孱弱的自尊,她不知挨了多少打。
当他得知这些,只觉一股杀人的冲动突地蹿上头顶。此时他不是什么救死扶伤的医生,他只想做杀了那人的恶魔。
他去她打工的餐馆找她,不过是平价的牛排店,高脚杯上有没有擦干净的指纹,他来只是想看看她过得有多惨。是的,一定是的,只是看看她有多惨。
她果然很惨,醉酒的丈夫大庭广众之下拖着她的头发,乔禹把指甲掐进了掌心里,他的脸上挤出一个扭曲的笑,真是活该。
他笑着点餐,只有手抖得厉害,宋远狐疑看他,他悄悄把刀叉揣进袖子里。
他想杀人。
他举起凳子砸在那人头上,砸之前他根本没有去想,这一砸究竟是头皮血肿,还是颅内出血。
这一刻,他不是大夫。
面汤沸了出来,他猛地回神过来,手忙脚乱去关火。这些年来,他已十分适应独居的生活,渐生已经能做一手好菜。
清汤小面上有绿油油的菠菜,傅蔓看着眼前的面,眼睛有些湿意。
她张了张嘴,最终选择什么都没说,她自己已经满目疮痍。而他,依旧是渭北春天树一样的矜贵人物,早已是南辕北辙,判若云泥。
她一口口无比珍惜地咽下面,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7
乔禹这几天有些怪。
连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陈主任都看出了不寻常,以前乔禹可是科里有名的工作狂,白天手术坐诊,晚上论文病历,忙得脚不沾地,恨不能把时间掰开用。可最近这几天,下班时间一到他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乔禹开门进来时,傅蔓正扒着马桶吐得天昏地暗,她什么也没吃,搜肠刮肚地一顿吐,只觉得头晕目眩。
余光看见一双皮鞋,傅蔓仰头去看,只看见乔禹匆匆别过的脸。
他两步到窗前,利落开了落地窗,又从冰箱里取出几个鲜柠檬投到榨汁机里。不一会儿,空气里都是酸酸涩涩的味道。
傅蔓觉得舒适了不少,她萎靡瘫在沙发上,感激地看乔禹。
乔禹蹙了下眉,有些别扭道:“柠檬富含维C,生津健胃,我是自己喝的。”
傅蔓有些失笑,他又何苦解释?
她不能再贪心了,能再见乔禹她已喜出望外,她从不指望能冰释前嫌,破镜重圆。
不论初衷为何,原因为何,是她对不起他,十年前她就配不上他了,十年后一个带着孩子没有学历工作的贬值女人,更配不上他。
乔禹在沙发上坐下来,不远不近的位置。他开了电视,电视里正播着一个没趣的综艺,吵吵嚷嚷的,有些沙沙声。
一时无语。
其实倒也不尴尬,八年前就是这样,他们俩人可以坐在阳光里,他看书她听碟一下午,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坐着。阳光好像流动起来,萦绕穿过那些枝枝蔓蔓的岁月。
“想吃点什么?”
傅蔓正在愣神,冷不丁乔禹问她。
这句话太随意,如同多年的夫妻一般自然。
见傅蔓发怔,乔禹神色轻松,“瑶柱菠菜我已经十分拿手,再配个蛤蜊粥?”
说着他已经起身开始挽袖子,不期被一只手抓住了衣襟。
“我已经寻好了住处,今晚就可以走。”傅蔓仰头看乔禹,从乔禹的角度,正看见她眼尾细细的纹路。
他明显一顿,立刻扬眉笑了,有些落寞,也有些自嘲,他却掩饰得很好,只剩下释然,“好,倒省得我麻烦了。”
傅蔓客气地笑,这十几天,她不是看不出来乔禹对她的好。那么个玉堂金马的人物,每天风尘仆仆穿过菜市场,用那把拿手术刀的手摘菜做饭。
他素来不喜欢油烟,每次做完饭都是先洗澡再吃饭,他偷偷给浴室换了防滑的地垫,在沙发缝里藏了孕妇食谱大全,好几页都被仔细折了起来。
他开始每天喝柠檬汁,明明酸得皱眉,却还是分她一杯,颇厌烦地说喝不完。他睡觉开始变得很浅,常常她一有动静主卧的灯就从门缝下射出来。
他开始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有好几次傅蔓晚上起夜,大灯没有开,他就怔怔地看着电视。
电视没有声音,有的时候甚至是雪花,有时他在调空调的温度,有时他在做第二天的早餐,有时他看育儿节目,眉宇间都是藏不住的温暖。
傅蔓总是心酸,她想,他值得更好的。
8
傅蔓走的时候,乔禹没有露面,主卧里是漫威电影激烈的打斗声,傅蔓轻轻掩上门。
如果说八年前是无奈,那么八年后就是理智战胜情感。傅蔓很清楚,乔禹前途大好,自己此时一切的尝试都是僭越,都是痴心妄想。
况且乔禹并没有任何原谅她的迹象,以乔禹的品性,他会对一切落难之人施以援手,她或许只是千千万万之一。
电梯门徐徐阖上,傅蔓在镜壁上看见一个形容枯槁的女人。她苦笑,人还是要活得理智些。
突然,叮一声,电梯即将阖上的门缝里伸进一只手,高档公寓的电梯反应很是灵敏,缓缓开始打开,来人却分明等不及,靠蛮力强行拉开电梯门。
乔禹喘着粗气,样子十分可怕,分明是恼怒,眼睛却透着铺天盖地的绝望,“你说,只要你说,你说我就信。”
傅蔓瞬间就懂了,可关于八年前她能说什么?
一切都是真的。
是她先放手的,是她先转身的。
她苦笑,终于一句话也没有说。
她这个样子,他却笑了,甚至笑出声来,他的眼神晦暗,隐有惊涛骇浪。许久,他敛起笑,声音虚脱乏力,“你确实是我唯一爱过的人,拜你所赐,这八年我没有一时快活,我总想着你有你的苦衷,可我怎么忘了呢?所谓苦衷不过是不爱的借口,若是真爱,哪有什么不能说的苦衷,不能越的鸿沟?”
他颓然垂下手,电梯缓缓合上,傅蔓最后一眼看到那双眼睛里无限的疲倦。
乔禹扶着墙慢慢蹲下,他,终于解脱了。
真好。
乔禹的日子开始回复正常,手术、研讨、论文、讲座,他像个陀螺一样高速转了起来。
他的话更少,渐渐有些阴郁,乔凤仪有些担心,来看过好多次,无一例外都是不欢而散,铁娘子终于感到力不从心,她开始疑心,是否一开始,她就错了。
午夜梦回,乔禹总在想,她有什么好?她什么都不好,也许自己现下的苦恼不过是所谓的初恋情节,不过是没见过更多风景的井底之蛙,以为井下的生活就是最好的生活罢了。
他开始约会,约女老师、女模特、女护士,各式各样,五花八门,可他却更加空虚,胸腔里似乎有个鲜血淋漓的洞永远填不满,无数个睡不着的晚上他靠酒精麻痹自己,成年人能有什么放不下的东西?即便有,也一定是时间问题,若是八年都放不下呢?那就等十年。
时间总会让你放下。
傅蔓的病历调过来时,乔禹有一瞬的失神。
宋远的确靠谱,资料袋里不医院确认书、化验单等一堆影印件。乔禹找到了那场手术的确认单,她居然是自己签的字,没有陪同,没有看护,一个人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完成的。她的字小小的,有一些发抖,乔禹莫名有些气闷。
9
车从窄巷子里开不进去,乔禹下了车,兜兜转转七里拐弯才找到地方。
那是个城中村,两边是黑乎乎的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老楼,没有垃圾处理站,沿着楼外墙,各色垃圾一溜倒满,臭气熏天。
各个窗口乱七八槽伸出来密密匝匝的竹竿,上面挂着女人的内裤内衣,男人的褪色Polo衫,一楼单元口歪七扭八地写满了办证、淋病、不孕不育等字样,不小心还会踢到某家的痰盂,那里面尚还残存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褐色液体。
乔禹只觉得*迷心窍,他来这里干什么?
正恍惚间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远处走来,乔禹快速闪到暗处,傅蔓肚子已经很大,走路有些蹒跚。
她一手拎着一大塑料袋米,一手拄着腰。乔禹苦笑,无论何时,他都见不得她受苦。
傅蔓艰难地拐进单元门口,却蓦地失声尖叫。
乔禹闻声急速去看,沈文勋已经从门洞口摇摇晃晃出来,傅蔓一袋子米砰地撒开,白花花铺了一地。
“你还真以为我找不到你?”沈文勋腆着脸,笑得不怀好意。
“我们已经离婚了!”傅蔓哀声道。
“可你别忘了,肚子里可是我的种。”
“我说了,不是你的!你到底要怎样?!”
“给钱呀!呵,种猪种马都得出钱,你问我借种生个儿子,不得掏钱?!”
“我没钱,有钱我会住这种地方?”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抠得什么似的,恨不能尿尿都过个筛子,能没点私房钱?”
粗俗肮脏的话令傅蔓气结,她根本不想跟沈文勋多说一句,转身就想走。
“嘛去?”沈文勋优哉游哉擒住傅蔓的胳膊,“再说了,你不是有个有钱的初恋?找他要啊,当年他妈一句话你就能流了他的孩子,又被你妈嫌丢人嫁给我,你为他付出这么多,要点损失费怎么了?嗯?”
傅蔓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我跟他早没瓜葛了!”
“俗话说得好啊,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他好歹在你这田里耕过,怎么着会念旧情吧?”
“你闭嘴,恶心!”傅蔓甩袖,却怎么也甩不开他的钳制。
“恶心?”沈文勋冷笑出声,“我儿子住二手房才恶心呢,你不得给点精神补偿?”
傅蔓再不想听这些龌龊下流的话,她拼命推开沈文勋,转身往门洞里跑。
沈文勋不料柔弱的傅蔓竟有这么大的力气,一时竟被推开,待反应过来,他咒骂了一句贱人,撒腿追去。
傅蔓肚子已经很重,一手捂着肚子,根本拔不开腿,说话间沈文勋已经一把拽住她头发,她吃疼往后一缩,脚底一个不稳,重重往后摔去。
乔禹再也忍不住,飞身出来一把托住傅蔓,傅蔓心有余悸地睁眼,乔禹凝视着她,眼里有惊涛骇浪。
“哟,奸夫淫妇凑齐了?”沈文勋哂笑,“那天砸我那一盘子,可不能白砸。”
乔禹抚傅蔓站直,挡在傅蔓前头,“你想要钱,我给。”
沈文勋咧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上的褶子都堆在一起,露出一口*牙,“那样最好。”
“我有个条件。”乔禹声音沉沉,不怒自威。
“您说,您是爷,嘿嘿。”
“告诉我,八年前,她为什么没的孩子?后来又为什么嫁你?”
沈文勋伸出舌头在嘴上划了个大圈,“原来你不知道啊,啧啧。”
“不要说!”傅蔓失声,“求你,不要说。”(原题:《你出现在我诗的每一页》,作者:苏汴州。来自:每天读点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