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前庭囊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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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3/2/3 17:40:00

他红着眼说:「你给我服个软,秋荷,你不是最想要权力吗?我给你,皇后之位给你,什么你想要的都给你,好不好?你再叫我一声太子哥哥,好不好?」

平日里不苟言笑,满嘴礼义廉耻的太子如此卑微地求我,这如何不让我高兴呢?

素手攀上了殷九清的脖颈,我朝着他的耳朵吹了一口气,看他情动难耐却偏不给他:「你不是说我是不守妇道吗?还说我是不知礼义廉耻的狐狸精?太子殿下,如今你对着你的嫂嫂自解衣衫,你说你是不是贱人?」

我将殷九清狠狠按在他身后的假山上,激得他闷哼一声。

我却恍若未闻,带着快意痛骂:「你不知廉耻,罔顾人伦,我偏不如你的愿!」

我理了理被他扯得一团乱的衣衫,快步出了假山。

假山外,天高月小,一轮明月高悬。

又是深秋时节,月光下的落叶上凝着一层又一层的霜雪。

1

我小娘是出身书香门第的妓,不折不扣的狐狸精。

她死的那天,我出生了,我理所当然也是个狐狸精。

只不过,我娘当狐狸精是为了生存,我可不是,我生来就贱,天性如此。

我知晓自己有一副*莺出谷,似水如歌的好嗓子,于是便物尽其用,我的嫡姐章锦灿对哪个男子笑,我就娇娇怯怯地喊那男子哥哥,生怕气不死她。

章锦灿最喜欢太子,我便也对着殷九清甜甜地喊:「太子哥哥~」

殷九清走后,章锦灿便露出獠牙,鼓足了劲儿,用尽全力抽我一个巴掌,尖利的指甲趁机划过我的脸颊:「你是妓子生的,你怎么配喊太子哥哥?」

「姐姐,皇后娘娘也是我的亲姑母,我凭什么不能叫嘛。」我摸摸破皮的脸颊,挑衅般地朝着章锦灿吐吐舌头,心中不禁腹诽,被惯坏了的大家闺秀比乡野村妇还粗鄙。

有时候我望着高高的月亮,总是忍不住思考,人生的际遇怎能如此不同呢?

章锦灿的母亲是显赫富贵的武安侯府嫡女,我的母亲是个青楼妓子。

所以同为太傅之女,她高贵如明珠,我则卑微如草芥。

就连她的名字都比我好,锦灿——如锦缎一般光辉灿烂。

而我的名字则是出生那天,父亲看到池子里的一枝残荷,有感而发得来的。

秋荷,一听就包含了无限的寂寥与愁苦,秋荷,秋荷。

枯枝败叶,秋水残荷,听起来可真悲凉呀。

2

本来我只是很艳羡章锦灿,并没有那么讨厌她。后来年岁渐大,她长得越来越像她板正肃穆的母亲,我也越来越像我形貌昳丽的母亲。

美貌成了我的原罪。

她开始不分青红皂白地骂我「贱人」「妓子之后」,轻蔑地说什么「龙之龙,凤生凤,狐狸精生狐狸精。」

就连我礼貌地喊「太子哥哥」,也被她说成是「小小年纪便知道勾引人。」

既如此,我也不能空担了骂名,我便偏要娇滴滴地喊,看我不气死章锦灿。

那时殷九清已然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国之储君了,平日里板着脸像个老学究一般。

我十分不喜欢他,见了他也只是喊上一句表哥,并不很过分,可章锦灿还是免不了朝我挥巴掌。

她讨厌我已经不分原因了。

第一次和殷九清有交集是在京城的芙蓉宴上。

京城贵女们坐在一起赏花作诗,轮到我的时候,章锦灿假好心为我说话:「我这妹妹浅薄,平日里放荡惯了,做不出来诗,大家可不许笑话她。」

我当下红了眼,捂着帕子静默无声地掉眼泪。

宴会上美貌又心善的小娘子教养也是极好的,并未因为我的庶女身份嫌弃我,甚至还纷纷出口指责章锦灿。一时间,章锦灿千夫所指。

我借口整理仪容,拐到一片芙蓉园前笑得肚子都疼了,一转身,遇见了殷九清。

他好像知道了方才的事,像有大病一样,肃着脸背着手斥责我:「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都不明白吗?做事情前要牢牢记得自己的身份,如此行事,一点女儿家的规矩也无,舅舅都不请人教你学规矩吗?」

我切切实实感到难堪了,他贵为太子,身份高贵,鄙夷我也是正常的。

我是什么身份?我要记清楚什么?

记清楚我是一个庶女?还是记清楚我永远上不得台面。

「是,这地方我就不该来。章锦灿才是你表妹,我一个妓子之后不敢与太子攀亲戚,更用不着太子来教我规矩。」

要是在平常,我是断然不会说出「妓子之后」这种妄自菲薄之语,但那会儿我气得很,一时上头便脱口而出了。

反应过来,我直发怵,在一国储君面前说口无遮拦,说出这种污言秽语,我怕是要遭大罪。

一腔愤怒被恐惧替代,我掀起眼皮偷偷瞧着殷九清,暗暗期望他没听见。

显然,殷九清听到了,他脸红得跟猴屁股一样,劈头盖脸地呵斥我:「粗鄙,身为官家小姐,怎能如此不成体统。本宫罚你回去抄二十遍女戒,不抄完不许出太傅府。」

我没当回事,他公务繁忙,又不常来太傅府,怎么管得了我,我甚至暗暗地翻了个白眼。

「不知悔改,罪加一等,抄四十遍!」殷九清气得都伸手指了:「小德子,去,近日你就住在太傅府,亲自看着她。」

我很无语,这话才哪到哪啊?他要是看见章锦灿骂我的样子,只怕死了也得从棺材板里跳起来骂她「粗鄙。」

但我又想,他约莫舍不得骂章锦灿,更不会为了我骂章锦灿。

因为章锦灿是他嫡亲的表妹,更是他未来的太子妃。

3

太子为章锦灿罚了我抄书,章锦灿很是得意。

我在抄书的时候,她就坐在我旁边遣丫鬟给她染蔻丹,眼角眉梢俱是得意:「姑母说了,将来我可是要做太子妃的人,太子哥哥向着我也无可厚非,自是应该如此的。」

我轻嗤一声,什么蠢货都配当太子妃了。

「你笑什么?」章锦灿命丫鬟停下来,气急败坏跺着脚:「你敢嘲笑我,章秋荷,你又嘲笑我!」

我见她气势汹汹走过来,像是又要来打我,急忙出声提醒:「你刚染了指甲。」

「染指甲怎么了,打你还分时候吗?」

下一瞬,章锦灿就龇牙咧嘴地扑到了我的面前。

一片慌乱之中,我啪地给了她响亮的一巴掌。

「你敢打我!章秋荷!今天我非要揍死你!」

眼看她发了狠又要扑上来,我眼疾手快将手掌按在墨盒里,糊了她一脸墨水,又顺手将墨盒扔在了她的裙子上,水墨在裙上开出一朵绚丽的花。

她望着毁了的裙子,先是挤了两滴眼泪,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黑乎乎的脸颊上还挂着两行泪。

「章秋荷,你完了,这可是姑母赐我的裙子,我这就去告诉王嬷嬷,你故意毁坏皇后所赐之物,藐视皇后可是大罪,你就等着挨打吧你。」

她高高兴兴出了门,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空气中。

我看着被章锦灿撕碎的一地纸屑,抹了把眼泪,继续抄书。直到王嬷嬷带着几个丫鬟将我押走,死死按在了板凳上。

我有些后悔了,早知道让章锦灿打我几巴掌就是了。

「不分尊卑,心比天高,今日就要打得你安分守己。」

直到失去意识的时候,我还在想,我就不安分守己,我就要搅得家里鸡飞狗跳,我偏不让章锦灿好过。

4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小桃抹着眼泪拿鸡蛋给我滚脸,说是小德子回太子府了,我不用再抄书了。

脸上几个通红的巴掌印还未消,但和脸比起来,还是屁股更疼一些。

我趴在床上,想我娘,想她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为什么要让我遭这种罪,我恨死她了。

月亮升起来了,我还是没睡着。

柳朝明就这么翻进了我的窗,因着动作不熟练,碰倒了桌上的烛台,发出老大声响。

紧接着我又听到一阵窸窸窣窣扶烛台的声音,真是笨死了。

「秋荷。」他点燃了烛台,猫着腰摸索着来到了我的床前。

柳朝明的臭手刚要抚上我的脸,却被我一把拍掉,阴阳怪气嘲讽:「登徒子,枉你读了那么些圣贤书,夜探香闺,还真是君子做派。」

「秋荷,你哭了。」柳朝明举着烛台,错愕地愣在当场。

我平日里鲜少在他面前掉眼泪,抹了把泪倔强道:「屁股疼得我睡不着觉,掉眼泪怎么了。」

「不哭了。」

柳朝明将烛台放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凑上来给我擦眼泪,语气软得不像话,带着乞求一声声诱哄道:「不哭了,不哭了。」

我流着泪凶他,还打他的手:「谁准你碰我的,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我以后可是要做官夫人的人,我不和管家之子私相授受。我可不是什么好人,你滚远点。」

昏*的油灯将他白皙的面庞镀上了一圈暖*光晕,他像做了什么重要的决定一般,抬起头直直望着我,轻轻摸我的头发,声音有些哽咽了:「再等等我,等我中了进士,我便求太傅将你嫁给我。」

「谁要嫁给你。」我撒开了他的手:「等你考中了进士,我才会勉强考虑考虑你。否则我就是给有钱人当小妾,就是去庙里当姑子,也不嫁给你。」

我听见柳朝明笑了,跳跃的烛光在他眼尾晃动,像是飞舞的蝴蝶。

他从怀里掏出来一支梅花簪,插进我的发间:「明年三月春闱,我一定会高中的。」

我本能地就要抽出簪子扔掉,抽了出来,却没舍得往地上丢。

柳管家供他读书不容易,他也不知省了多长时间的钱才给我买了簪子。

想到这,我手都送出去了,最终还是背过脸去,将簪子压在了枕头底下。

看着我别扭的一番动作,柳朝明又笑了,喜滋滋地看着我,转过我的脸,捧着给我擦眼泪。

他和我说要明哲保身,不要和章锦灿对着干,这样受苦的只有我自己。

两行泪流了出来,我埋在枕头里呜咽出声:「你说为什么我爹从来都不管我,是不是我死了他都不会来看我一眼。旁人都说我是个庶女,被章锦灿磋磨是我的命,可是凭什么?凭什么章锦灿打我就可以,我就不能还手,凭什么,凭什么?」

「秋荷,这是命,没有道理可言。」柳朝明跪在我的床边,轻轻柔柔地顺着我的背:「秋荷,你就当为了我忍一忍好不好,我不想总看见你遍体鳞伤的样子。现在已然是八月了,再忍八个月好不好,八个月之后我一定会中举,到时候我带你离开这。」

这是我听过最好听的情话了,我抬起朦胧的泪眼说:「那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呀,我会为了你少生事端,乖乖等着你中举,你可千万要争气呀。」

很多年后,当我回首往事的时候,我才发现,当初的自己多么可笑。

我将自己的未来全都交付给了一个男子,被动地等着被他拯救。

这行为本身就愚蠢至极。

5

我在床上躺着,绣了近一个多月的花。期间小德子来过几次,送了些去疤痕的药。

我又想起殷九清那张令人讨厌的脸,若不是他多管闲事,我也不能落得如此下场。

想着想着又觉得我着实无理取闹,狗咬吕洞宾了。

小桃扶着我在花园散步,赏完菊坐在廊下走神时,身后传来一阵说话声。

是嫡兄章照衡和他的表弟——武安侯府世子李荣川。

章照衡瞥了我一眼,神色淡淡地收回了视线,李荣川却盯着我不放了,撇开章照衡径直走上来和我搭讪。直到章照衡蹙着眉头催他时,他才依依不舍地随着章照衡去向大娘子请安。

此后他像个狗皮膏药一样对我嘘寒问暖,甩都甩不掉。

李荣川是大娘子的外甥,武安侯府的独苗,骄纵顽劣,又生得肥头大耳,一脸横肉。

我看见他都直作呕,偏生他还抄些淫诗来恶心人,给他退回去他就继续锲而不舍地送。

柳朝明要我忍,我也知道没有别的办法,李荣川贵为世子,我实在得罪不起。

可他愈发变本加厉起来,有一日竟然送了我一本《金陵房中术》。

我气得脑袋冒烟,在李荣川又一次骚扰我时,当着府上丫鬟的面对着他破口大骂。

不想他倒打一耙,反唇相讥:「二妹妹,你若不含羞带怯地用眼神勾引我,我怎么就会巴巴地往上贴呢?我一个世子,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你这话说出去也没人信呀。」

我气得浑身发抖,死命攥着拳头。

明明是气愤,可眼泪却不受控制一个劲地往下掉。

无处不在的章锦灿又出现了,轻蔑地撇撇嘴:「章秋荷,你别不识抬举,多少人哭着喊着要嫁进侯府,又不是谁都有被表哥看上的福气。」

我真想扑上去狠狠打章锦灿的嘴,可是想想后果,最终还是捏着拳头,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对着月亮掉眼泪的时候,柳朝明就会突然出现,蹲在我面前逗我说:「不哭不哭,眼泪是珍珠」,还会塞给我一颗方糖吃。

那时候我吃了甜丝丝的糖,天真地以为,一切都会好的,至少还有来日可期。

6

初雪落下的时候,是个下午,我披着斗篷在花园里看雪。

李荣川肥硕的身躯乍然挡住了我的视线:「二妹妹,我对你的心意想必你也知晓,我这次来就是想告诉你,若你愿意,我即刻禀明母亲,将你娶回去做姨娘——」

「世子还请自重,秋荷高攀不上侯府门楣,世子还是莫要说笑了。」

「你装什么装啊?」李荣川蓦得逼近我,弯下身子,肥胖的大手捏住了我的手腕:「你日日用这把嗓子勾引我,这时候又不承认了?我娶你做姨娘还委屈你了吗?你装什么矜持啊?」

我的手腕被他攥得生疼,男女体力间的悬殊使我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他的桎梏,只能大声地喊着人。

天旋地转间,李荣川将我摁倒在石桌上,肉壁一样的身子压得我喘不过来气,我的嗓子都喊哑了,没有一个人过来。

对着李荣川又踹又咬,被他一巴掌打懵。

小衣将被粗暴地扯下,胸前身下被冷空气侵袭,寒意霎时遍布四肢百骸。

牙齿悄悄抵上了舌头,有几片飞雪落在眼睛里,我想,我这辈子也算是完了。

「咚——」的一声,李荣川从我身上直直栽倒下去,一件白色大氅哗啦一下罩在了我的身上。

「别怕,起来。」飞舞着的雪片纷纷扬扬,殷九清那张刻板端正的脸就这么出现在眼前。

我瑟缩着裹紧了身子,急忙从石桌上起来,踉跄着差点摔倒,还好揪着桌角站住了。

眼泪糊了一脸,鲜血夹着口涎淌到脖子里,口齿不清地说了声谢谢,裹着大氅飞速跑走了。

回头匆匆一望,殷九清背着手,站在纷飞的大雪中,依旧面不改色,一脸肃容。

柳朝明晚上来看我的时候,我舌头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坐在烛火前愣愣地发呆。

「秋荷,要不,我们走吧?」柳朝明伸手摸我的头发,眼睛里隐约有莹莹水光闪动:「只是那样的话,你暂时不能做官家夫人了?要和我走吗?二小姐?」

他说:「要是和我走了,你就不能回头了,再也当不了二小姐了。」

「要是和我走了,我们就只能逃亡了。」

「我暂时不能读书了,我们会过得很贫穷。」

心中惊涛骇浪渐渐平息,我第一次主动抓住了柳朝明的手,这双有些粗糙的手曾经在许多时候抹去我的眼泪,温柔缱绻地抚摸我的头发,我重重地握住了,笑着点了点头。

我知道自己做了一个愚蠢的决定,但我也知道,他比所有人都爱我。

7

我爹带着家丁找到我们的时候,我和柳朝明正在破庙里依偎着取暖。

那是逃亡的第三天。

本就残破的庙门被大力踹开,呼啸的风声卷着雪片飞进来,脸上的笑意僵住了,冻结在了冰天雪地之中。

我爹要将柳朝明交给官府,罪名是诱拐官家小姐。

我跪在地上扒着我爹的靴子求他,急切地为柳朝明辩解。

我爹一巴掌打偏了我的脸,一阵耳鸣过后,整张脸火辣辣地疼:「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给我起来,章家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他的五官扭曲成一团,额角隐隐可见青筋,面对我的时候,他第一次有这样大的情绪波动。

「你生了我却不养我,任我自生自灭这么多年,如今还找我干什么?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要逃跑,你怎么不问问李荣川对我做了什么?你为什么不替我做主,他是怎么撕开我的衣服,他——」积攒多年的情绪顷刻间爆发,我像个疯子一样歇斯底里地大吼。

柳朝明挣脱了家丁的桎梏,扑上来死死捂住了我的嘴,滚烫的眼泪啪啪砸在我的脸上:「秋荷,别说了。」

那天风大雪大,风吹得我脸疼。

我爹让人将我摁在椅子上,亲眼看着柳朝明是如何被打得奄奄一息。

我爹冷冷地说,你就算再卑微低贱,也和他不同,你是正经人家的小姐。

家丁将柳朝明摁在板凳上,板子此起彼伏地升起来又落下,血迹从他灰色的衣袍中渗出来,斑斑驳驳的,像一朵浓淡相间,艳丽荼蘼的花。

天空中的小雪花飘下来,盖在他的身上,好似在替我抱一抱他。

他伏在板凳上,额角全是密密麻麻的细汗,气若游丝说:「秋荷,你太漂亮了,我护不住你,终究也不配得到你。对不起。」

最终他昏迷着被人抬走了。

8

我爹看在柳管家忠心多年的份上,终究没将柳朝明送去官府。

后来柳管家也离开了章府。

我还是安安稳稳做着章家庶出的二小姐。

私奔的事儿被我爹压得死死地,府上众人心里明镜似的,看我的眼神都是轻蔑和嘲讽,但谁也不敢议论一句。

午夜梦回的时候,我总想起柳朝明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总想起他跟我说对不起。

是因为我太愚蠢了,太冲动了,是我葬送了我们之间的一切可能,我们再也没有可能了。

我没什么朋友,逃亡回来之后,只有小德子来看过我。太子以言行无状为由,罚了李荣川,他再不会来找我的麻烦了。

我曾经畏惧忌惮的李荣川在殷九清面前,如同蝼蚁般,不值一提。

权势,可真是个迷人的好东西啊。

我也想堂堂正正像个人一样活着,不这么卑贱,不这么屈辱,我想让所有欺负过我的人像狗一样匍匐在我的脚下,痛哭流涕地向我忏悔、求饶。

而我肆意玩弄他们,永不原谅。

我开始思考,我该如何才能得到权力。日思夜想,辗转难眠。到头来却可悲地发现,除了这张令人艳羡的脸和年轻的身体,我一无所有。

我决定用我的身体做件大事,我要睡了章锦灿的男人,睡了一人之下的太子。我要恶心死章锦灿,恶心死我爹,恶心死章府看不起我嘲讽我的所有人。

我想我是疯了,可这是我贫瘠的脑瓜里能想出来的,最有效最解恨最恶*最直接的方法了。

或许会被弄死,但人固有一死,或早或晚。如果我有幸活下来,那么欺负过我的人,就都得死。

我将自己关在屋里,聚精会神地研究曾令我万分恶心的《金陵房中术》。

每年大年初二,殷九清都会来太傅府留宿。

我把我的计划放在了这一天。

9

好不容易到了这一天。

午膳之后,我正愁怎么接近殷九清,没想到他带着小德子主动叩响了我的门,这可真是天助我也。

殷九清今日穿了一袭紫色织金袍子,肩宽腰窄,身姿挺拔,浑身上下透着浑然天成的贵气和威严。

我认真地打量了他许久,剑眉入鬓,眉骨深邃,鼻梁高挺,就连嘴唇也是不薄不厚,恰到好处。说得文气一点,他相貌周正,美得中规中矩,却毫无特色,像被奉为圭臬的四书五经,就连相貌好像也遵循着某种规矩,毫不出格。

「新年欢喜。」他递给我一个钱袋子,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将钱袋子往我怀里一塞,转身欲走。

我将门敞得更大了些,往身旁一闪身,垂着头做出哀戚之色:「太子哥哥,多谢你上次出手搭救,不知能否请你喝杯茶,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他斟酌了一会,大约是在顾忌男女大防,或许是我泛红的眼眶使他生了怜悯之心,他对着身后的小德子说:「小德子,你在此处候着。」

喝了几口茶,他微微蹙起了眉头,我的心脏怦怦直跳,几句话从喉头艰难吐出:「我这里一向没什么好茶,怕是难以入口,若是太子哥哥不喜,不如还是———」

「无妨。」他打断我,摩挲着杯盏道:「莫为浮云遮望眼,风物长宜放眼量。看开些,舅舅自会为表妹寻一门合适的姻缘。」

我假意应答,看着他喝完了一杯茶,那茶里放了足量的软筋散。

第二杯茶加了合欢散。

慢慢地,殷九清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双脸通红,额角上也浮现一层细密的汗珠。

「表妹,我先回去了。」殷九清的脚步有些踉跄,起身时差点撞在桌子上。

我猛地将汗巾塞进他口中,在他拼命挣扎却挣扎不动时,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绳子将他拴在了床上,死结一打,衣服一剥,齐活。

从雕花木窗往外看,依稀可见一袭青衫的小德子,乖顺地站在院门口。而就在这几丈之远,我绑着太子,意欲白日宣淫。

谁也想不到,我胆大至此。

「太子哥哥,你救了我,我便以身相许。」

他额角青筋暴起,愤怒的脸扭曲成一团,眼睛里闪着无法遏制的怒火,死死瞪着我,被汗巾塞得严严实实的嘴里还「唔唔唔」发出些模糊不清的音节。

我干脆利落地剥了自己的衣服,将我们之间的距离由一寸变成了负数:「你别担心,我学了很久的,现在已经很会了。」

撕裂般的痛席卷全身的时候,我愣愣地流下两行泪。

我有一个庶兄,他为了防止大娘子的迫害,装傻扮笨了许多许多年,却在三年前的春闱一举高中,被外放到江宁做官。

我永远也忘不了,官府的人来家中贺喜时,全家人脸上的震惊错愕和大哥脸上的欢欣。他同我说:「秋荷,你也要努力,总有一天,我们会过上想要的日子的。」

家中就四个孩子,只有我俩是庶出,只有他真的把我当妹妹,他凭借着自己的努力逃离了这个家,我却插翅难逃,我该怎么努力?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我匆忙解开了绑着殷九清的绳子。

暴怒的声音震动着我的耳膜:「章秋荷,你竟敢对我做这种事,你不知廉耻,放浪至此!你你这个贱人,我要杀了你——」

他气得都忘了自称了,看着床上的一小滩血迹,更是气血翻涌,双脸憋得通红,扑上来死死掐住了我的脖子:「你竟胆大妄为至此,贱人!」

翻来覆去就是「贱人」,我怀疑这个词是他大脑里唯一的骂人词汇。

我被掐得直喘不过气来,两只手无力地掰着他的手,眼睛因恐慌本能地分泌出眼泪。

「不许哭,你哭什么?明明是你睡——」他意识到什么,立马噤了声,面色更加难堪,掐在我脖子上的手松了松。

我趁他失神,腾地翻身而起,吻住了他的嘴唇。

「章秋荷!你还敢!」他大力推开我,手触到我的裸露皮肤上,像是触到了烫手山芋,即刻收回了。

他捡起散落的衣服,匆匆忙忙穿了穿,目眦尽裂地瞪着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今日之事,你若敢说出去只言片语,我随时都能杀了你。」

我用手撑着胳膊,不着寸缕地躺在床上,娇娇地笑:「太子哥哥,我苟延残喘活了这么多年,就一条贱命,你想要随时来拿呀。但若所有人都知晓我睡了你,那我该多有成就感呀。一向清高正直的太子被我睡了,想想我现在还激动呢。」

「章秋荷,你怎能如此不知羞耻,自甘堕落。你一个姑娘,怎能说出这种话。」

他回头看着我,从鼻子里出气,皮笑肉不笑说:「你若是敢说出去半个字,我屠了柳朝明九族。你信不信,只要你一开口,不需一夜,我便能让他一家永永远远地消失。」

我的笑容凝滞了。

「用这种方式报复,愚蠢至极。身为女子,此等行径更是不知廉耻。」

我嘴唇张张合合,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愣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你贵为太子,生来便有无数人爱你,无数人尊敬你,你想要的一切都唾手可得,会有人跪着捧在你的面前。我不过是想要求一个庇护,我难道错了吗?」

「你应该靠自己。」他居高临下,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我不会杀你,你好自为之,总有一天,你会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他一甩袖子推门走了。

我看着床上的一小片血迹陷入了沉思。

大哥跟我说过要我努力。殷九清跟我说,要我靠自己。

可是我该怎么靠自己呢?

我舍弃了尊严、体统,自尊心,不知廉耻地爬了床,我舍弃了一切脸面、体面,将自己当成烟花之地的女子糟蹋。

我难道不是在靠自己吗?

我难道还不够努力吗?我到底要怎么努力,怎么靠自己?

夜幕四合,我握着梅花簪子在黑夜里出神。

突然一阵细风擦脸而过,一只粗糙的手捏住了我的脸,手心厚厚的老茧的触感十分清晰。下一刻,浓重的药味在舌尖化开。

「来人——」

「太子让你吃药。」僵硬且没有丝毫温度的女声乍然响起。

尚未反应过来,乍然又被这暗卫从被窝里踉踉跄跄拽到桌前,提着水壶咕咚咕咚灌了一肚子凉水。

喂得太急,我被呛得咳嗽不止,这人明显有些不耐烦了,扳着我的下巴,粗暴仰起我的脸,咕咚咕咚又猛灌了几下。

确保我咽下去了,手一松,飞速消失了。

我擦了擦流进脖子里的茶水,气得又喝了好几杯茶。

10

上元节,殷九清来章府找章照衡和章锦灿一起去灯会游玩。

我也得以带着小桃和两个小厮出去走走。

殷九清在看到我的一瞬间面上突然出现极不自然的神情,不过片刻,又被他端正肃穆的神色盖过去了。

我恍若未闻地走上前行礼,照常娇笑着唤他:「太子哥哥」,从他身旁经过的时候还装作不小心绊了一跤,猛地扑进他怀里,狠狠摸了两把。

看他咬牙切齿,怒目而视,我急忙想起身,抱歉地道一句:「真是不好意思,腿软了。」

「章秋荷,你给我老实点。」他猛地拽住我的手腕狠狠一扯,低声警告后又提高了音量,用一副关切口吻说:「小心。」

「多谢太子哥哥关心。」

美轮美奂的华灯之夜,街上香粉阵阵,姑娘们打扮得花枝招展,手里提着明亮的莲花灯、兔子灯和各式各样精巧的纱灯。

护城河边的水声,舞龙舞狮声,佳人才子的交谈声,一家老小的笑闹声,小贩卖面具的吆喝声,卖花灯、猜灯谜的喧哗声,天空中怦怦绽放的烟花声,融汇在这灯火通明的喧闹长街里。

小桃兴高采烈地拽着我到卖糖人的老翁那里看了半天画糖人,斗争了许久,买了一个兔子形状的糖人递到我的面前:「小姐,我允许你先吃一口。」

我摇了摇头,拉着小桃往前走了。

「小姐,你看那个买方糖的老人家是柳管家吗?」

我循着她的视线去看,柳管家正弯着腰在小摊前买方糖。

他不经意的一回头,正好与我视线相接,我们都沉默了。

护城河下的柳树旁,我抠着手心,有些艰难地开了口:「他,他还好吗?」

「已经一个多月了,他已经好多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再过些日子总会好的。」

「对不起。」

柳管家叹了一口气:「二小姐,我们都没有怪你。」

他捏着手里的一包方糖,斟酌着语气开口:「老奴也是看着二小姐长大的,心底总希望二小姐能好好的。二小姐的日子过得艰难,但总比衣不蔽体的穷苦百姓好上许多。老奴希望二小姐能安安稳稳的,切不可错了心思,将路走窄了。」

我握着柳管家塞给我的两块糖,目送他上了桥,最后消失在无边的人潮中。

我给自己剥了一颗糖,甜丝丝的糖在嘴里融化,河边风大,吹得我眼睛泛酸。

我早就不能回头了,我的路本来就很窄。

我为什么要跟衣不蔽体的百姓比,我为什么就不能跟正常官宦人家的庶女比?

章敬言贵为太傅,位极人臣,他的亲姐姐是皇后,多么显赫的家世啊。

而我作为他亲生的女儿,却活得比什么都不如。

我为什么要同衣不蔽体的百姓相比?

11

「姑娘,擦擦泪吧。」一个衣着华贵,相貌姣好的紫衫女向我递了一块手帕:「我观察姑娘许久了,姑娘出水芙蓉之貌,却有芳菲妩媚之态,实乃绝色。不知姑娘可否赏脸到茶楼小叙。」

小桃急忙护上来:「你是何人,找我们小姐何事?」

「姑娘莫怕,我乃如意楼的管事素离。」她从随身携带的香囊中掏出一枚印章递给我,交给我们查验。

如意楼是京都有名的风雅场所,达官贵人们议事雅聚的好地方,就连深居简出的我也听说过其「销金窟」的名号。

素离从上到下打量了我一番:「看穿着打扮,姑娘有国色天香之貌,却无绫罗绸缎可配,实在可惜。若是姑娘到我们如意楼来——」

「你这人,我们小姐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小桃气急,打断了那人的话,从我手里拽出印章,啪地放到素离手中,拉着我就要走。

素离从我的穿着打扮和奴仆人数推断,好像确定了我并非出身大富大贵人家,她颇有底气接着说:「姑娘为何不说话,若是姑娘到了我们如意楼来,无数富贵人家的子弟定会为姑娘一掷千金,姑娘难道不心动吗?」

我有些躁动了,心间惊涛骇浪翻涌不止,机会都送上门了,我为什么要拒绝?

「我没有什么才艺。」我回头看着她。

「无妨,姑娘站着不说话就足以摄人心*。」

「若我不能露脸呢?」

素离兀自思索一会,咬了咬牙:「姑娘蒙上面纱,眼神体态足以勾人。」

「好。」我不顾小桃的生拉硬拽,走上前说:「我同意了。」

「此话当真?」素离激动地握住了我的手,明媚的杏眼眯成一条缝,俏皮地笑了起来,方才那种胸有成竹、运筹帷幄的样子一去不复返了。

「可否得知姑娘名姓?」

我想了想说:「叫我明珠吧。」

「明珠姑娘,我们可说好了,明日你一定要到我们如意楼来,我们立个字据,这事儿就算成了。」

回去的路上,小桃闷闷着没有理我。

「其实没什么的,你听到了吗?人家都说你家小姐姿容无双,万一被哪位大人物看上了,咱就一辈子吃穿不愁了。」

小桃还是不理我,我上前去拽她,她竟然在哭。

我生了气,甩开她一个劲地往前跑。

我从未觉得自己不堪,可小桃的眼泪灼伤了我的心口,好像在提醒我,我是真的自愿沉沦,自甘堕落。

我娘因为家道中落,不得已当了妓。可我不是,我生来就贱,天性如此。

我想要钱,我想要好多好多钱,我想过好日子,我才没错。

12

第二天蒙着面纱到如意楼,刚踏进去就听见素离高亢的嗓音:「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不知道你奶奶我上头有人,还敢轻薄我们家姑娘,手都给你剁掉!王八蛋!」

定睛一看,素离正骑在一胖子身上,啪啪啪啪地抽他耳光,几个伙计拉都拉不住,苦着脸劝她别打了。

素离的形象彻底崩塌了。

见到我,她眼睛一亮,蓦得翻身下来,理了理杂乱的头发开始拉着我参观。

「好了,」素离喝了一口茶说:「字据也立完了,以后你就是我们如意楼的姑娘了。你得先培训几个月才能上岗,在此期间,工钱照发,每月五两。等你上岗了,打赏的钱你可以分得三分。」

她让我跟着姑娘们学跳舞,学弹琵琶。

还请了戏班子里的师父训练我们的眼神,每日还要进入一个黑屋子,盯着一根点燃的香头做眼神训练,一看就是一个时辰。

「姑娘们,人生不怕起点低,就怕没追求。努力,就能遇见更好的自己,那些流下的泪水,那些路上的伤痕,全都会让你成为独一无二的自己。」

「你是最美的,最棒的,小钱钱在向你招手,美好的明天就在眼前!」

「冲鸭,冲鸭!」

素离每次来看我们时,都会坚定亢奋、热血澎湃地念出这些句子。

素离说,我长得清丽出尘,眉眼之间却自有一种妩媚之态,浑身上下有一种破碎的美感,她好像特别看重我。

只花了两个月,她就肯让我独自上台跳舞。

但是我怎么也没想到,第一次登台,就遇上了我最不想见的人。

13

一身水青色露腰衫裙,头发松松挽了个髻,鬓间低低插着两朵玉兰,脸上垂珠遮帘堪堪盖住半张脸。

素离将一枝含苞待放的玉兰递给我,勾起我的下巴看着我笑:「我的好明珠,只露出眼睛,也一样能艳冠群芳。」

赤足上了台,跟着乐师的琴音起舞,紧绷的情绪渐渐舒缓,动作也愈发自如。

人群中有人高声喝彩,一个不经意的转身,骤然望见死死端着酒杯的柳朝明,他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看,目光里全是疑惑和震惊。

他怎么会在这?

我心下大惊,刹那间方寸大乱,浓重的羞耻感漫上来,我在他深沉惊疑的目光中无所遁形。我不断安慰自己,他不会认出我的,我仅仅露出了一双眼睛,他一定认不出我的。

我不敢再往那处看,心中腾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忽然有些想落泪的酸楚。

舞毕,我在台上捏着嗓子镇定地介绍自己。

柳朝明站起身来,直直盯着我,在人声鼎沸中朝着我走过来。

我那样害怕,怕到匆匆下台时猛地跪跌在地上。

「起来。」一件外袍呼啦一下盖甩在我的身上,一道夹着愠怒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我抓着袍子,听见周围人小声喊:「太子殿下。」

我被人连提带拽揪到了一个空着的雅间,门「嘭」地一声关上了。

「章秋荷,你真是冥顽不灵,无可救药。」

怎么什么地方都有殷九清,他怎么又想教训我。

「你凭什么管我?是你说的,人要靠自己,我现在就是在靠自己。」

「你看看你穿的是什么?打扮成这样,在这种地方,这就是你说的靠自己?」

我飞速剥下身上披着的他的衣服,塞回他怀里:「我自己可以挣钱,我靠自己的本事让别人给我花钱怎么了?你的话就如同何不食肉糜一样荒诞可笑。我只是想活得体面一些,为什么你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侮辱我?」

殷九清黑着脸重复了一遍:「侮辱?那你自己觉得,你现在体面吗?」

我咬着唇默不作声。

「你若真问心无愧,柳朝明向你走过去的时候,你慌什么?你有什么见不得人?」

他的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敲打在我的心上,我无力地后倒了两步,抠着手心缄口不言。

殷九清提起外袍抖了好多下,像是在抖掉什么脏东西:「今日殿试,柳朝明是二甲十八名。」

他穿上袍子说:「不要再来这种地方,熟悉你的人一眼便能认出你。」

「用不着你管。」我冷冷地说:「我靠我自己,问心无愧,不用你指手画脚。」

「若是有人发现了你的身份,你让舅舅如何自处?」

我想起我爹说的,章家的脸都被我丢尽了,他们这副样子真是相像。

「你身为储君,天下万民皆是你的子民。我想求你救救我,你要我靠自己,如今我切实在靠自己,你斥责我没有规矩体统,会丢了章家的脸面。太子哥哥,你教教我,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行?」

「府里没有人在意我,没有人喜欢我,我不想被草草嫁出去,起码我长得漂亮,我在这为自己谋一条出路为什么不可以?就连我来这儿都是偷偷钻狗洞出来。你永远高高在上、理所当然,因为你根本看不见我的处境,只会按照你的臆测对我说三道四。」

殷九清愣住了,略微蹙着的眉头又紧了几分,干巴巴道:「我是为了你好。」

「谢谢,我不需要。」我顿了顿:「还是谢谢你,让我在他面前没有那么狼狈。」

我低下头,飞速跑了出去。

14

月上柳梢时,我蒙着面纱从如意楼出来,没一会便觉察到,有人在我身后偷偷跟踪我。

这个笨蛋,蠢死了。

我仰着头看了看天空中的月亮,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柳朝明,不要跟着我了,以后便当做从未认识过我吧。」

他有他的光辉未来,我已经不值得了。

「秋荷,不要这样。」

我埋着头,声音闷闷地:「不用你管,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你嘴硬心软,远远不够你以为的那么铁石心肠,不要再继续了,这样下去,你会输,你会遍体鳞伤。」

柳朝明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我回头去看,他双手握拳,站在昏暗的阴影里,我看不清他的神色。

「我比你想想象之中冷酷无情的多。」

夜里,盈盈烛光闪动,我在铜镜前梳着头发走神,一个锦囊啪的一声砸倒了我的铜镜。

「太子要你别再去那种地方了。」

冷冰冰的女声同时响起来,分明是那次给我暴力喂药的女暗卫。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一抖,手里的梳子都掉在了地上,惊*未定怒喝道:「你有礼貌吗?你知不知道你特别吓人。」

「哦。」

我打开锦囊,眼睛都直了,大大小小的银票加起来足有两千两,这辈子我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答应了吗?」那名梁上君子见我把银票翻来覆去数了好几遍,语气又不耐烦了。

这些银票更加坚定了我搞钱的心思,突然暴富原来是这种感觉,阳奉阴违的事情我也不是干不出来。

我清了清嗓子:「好的,我答应了。」

我将十几张银票分别藏在了书页里,床板下、棉靴里、收起来大氅的侧兜里。剩下的一千两,我足足包了四层,放进匣子里,连夜在桂花树下挖了个坑,埋了进去。

今日的不愉快全部被巨大的喜悦冲散了,像是做梦一般,整个人飘飘忽忽,如在云端,一夜都没睡着。

天将明时,隐隐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在院子里养猪,不知怎么,几十头肥硕的猪全都变成了金猪,我在梦里抱着金肥猪笑得合不拢嘴。

第二天早上,口水流了一枕巾。

正神游时,小桃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叫我:「不好了,小姐,柳朝明谴媒婆来提亲了。」

惊慌失措跑到前厅,柳朝明穿了一身簇新的浅灰色绸缎衣裳,垂着头站在廊下,连前厅都没能进去。

章锦灿厉声训斥道:「别以为你中了举就能高攀上我家了,章秋荷再不济也是太傅府的庶女,你是什么家世,我爹怎么可能将章秋荷嫁给你。更何况,你之前还诱拐了她,你有什么脸面再上门求娶?章秋荷才看不上你这样的人呢,你死了这条心吧,赶紧带上媒婆走吧,真是不害臊呀。」

「灿灿,休要胡言乱语,回自己房间去。」大娘子捏着帕子,带着丫鬟缓缓上前了。

「本来就是嘛。他中了举又怎么样,之前还不是我们家的仆人,即便章秋荷除了皮囊一无是处,那也不是他能高攀得上的呀?」

「快给我下去,此番做派成何体统。」大娘子锁着眉头呵斥,章锦灿跺着脚跑走了。

我隐在角落,看见大娘子沉着脸说了些什么,柳朝明垂着头一言不发。

我没见他穿过这么体面的衣裳,绸缎做的衣服上还绣着大片大片的竹叶,只是下摆有些短了,看起来并不是太合身。

他生得白净高瘦,身上有一种文弱斯文气质,相貌也谈不上俊美无俦,只是眉清目秀。

此时他那双圆圆的杏眼里水光闪动,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摸着袍子,轻轻地扯着,揪着,将袍子揪起来一个鼓包又放下去,揪起来又放下去。

大娘子带着丫鬟走了,他站在廊下仰头望了望天,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我以为时间就此停滞,他带着媒婆转身离开了。

我躲在角落,没出去见他。

15

午间过后下起了小雨,我撑着伞匆匆到了如意楼,跟着姑娘们闲拨琵琶。

素离身边的伙计将我叫了出去。

素离神态自若地饮着茶水,见我到来,将杯盏往桌上一扣,淡淡扫我一眼讥讽道:「你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章二小姐。」

心头咯噔一下,我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见我不说话,她没了耐心,将那纸字据啪地拍在桌上:「违约金一百两,章二小姐付了这钱,我们算是两清了。」

她嘴角都紧紧抿着,压抑着怒容,明显是觉得我耍了她。

「素离姐姐,我还想在这,别让我走行吗?」

「我说章二小姐,您当咱们这里是什么地方,多少吃不起饭的漂亮姑娘以此谋生呢,您来我这儿算怎么回事,体验生活?您就行行好吧,别在这搅和了。章家是什么人家,我们哪里能惹得起,你若是在这丢了章府的面子,我的生意也没法做了。」

「姐姐,你既知晓我是二小姐,便知我不是什么金枝玉叶,您当日一眼断定我非富贵人家的姑娘,绝非是你看错了眼。但凡我在府里好过些,我也不会来这......」

昨夜方知晓暴富的滋味,怎能今日就将暴富之路断送了,再要赔进去一百两,我不是亏死了。

「这两个月我也看出来了,你肯学肯练,是个上进的好姑娘,可你着身份真是让人难做呀,谁能想到你们那等显赫人家,内里竟也这般对待庶女。」

素离叹了口气:「这样吧,你跟我来,我请示一下主子。」

素离带着我到了三楼最里面的雅间。

一进门是一张大床,白色的床幔轻轻飘动,影影绰绰可见床上躺着个人。

朱雀铜熏炉里腾起袅袅轻烟,满室皆是清甜的梨香。

「爷,人来了。」

素白细长的手指拨开床幔,一张妖艳绝美的脸从纱幔中显现出来。

刀削剑刻的轮廓,瓷白的皮肤,上挑的眉眼,薄而嫣红的嘴唇,他才是真正的狐狸精面相,我在他面前倒是小巫见大巫,一点也不够看了。

这人相貌带来的冲击力太大,我的心脏突突突跳得厉害,噤了声不敢发出一丝动静,仿佛连呼吸都是对美人的亵渎。

他身着红衣赤着足踩在地毯上,手中还握着一把折扇,我浑身紧绷,连大气都不敢喘,看他越走越近,用折扇挑起了我的下巴。

端详了片刻,他抽走折扇,对着素离笑道:「情有可原。」

「是啊,爷,您可得理解我,我一看她这容貌,连哄带骗赶紧就给拐来了,哪里还顾得上背景调查。这您可不能怪我,这面相一看就能给咱们楼里挣大钱。」

「行了,此事是你未能仔细调查,违约金便罢了。」

他懒懒散散地转过身,向着床边走回去,红色的衣摆在地毯上沙沙而过。

我心中不由得惊愕赞叹,这男子实在也太漂亮了些,通身更有一种飘逸倜傥的风流气度,教人移不开眼。

躺回床上,他靠在软枕上支着脸看我:「章二小姐,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念在素离哄骗你在前,违约金便免了,我会让素离毁了字据,往后不要再来了。」

我来这确实让他们背负了不该承担的风险,断没有在主人家下了逐客令之后死赖脸纠缠的道理。

只是心中难免有些遗憾惆怅,两个多月里,舞没学几支,琵琶更是刚入了门。离开这以后,我怕是再没机会去接触这种东西了。

「珠珠姑娘,你同这楼里的姑娘不同,纵然日子艰难,凭你的家室也能做个正室娘子,在这楼里能有什么好出路?别傻了,回去吧。」

撑着伞回府的路上,心里抑制不住地难过。

本以为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实则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原以为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谁知一朝回到了原点。

闷着头走路,一双玄色绣云纹锦靴出现在眼前,往上是天青色的袍子,嵌着青玉的腰带,然后是一张端正的脸。

「你怎么在这?」

殷九清扶在伞柄上的手动了动,言简意赅道:「有事,恰巧路过。」

我噢了一声绕过他走了,这会我暂时没有勾引他的心思。

「我顺便来看看你有没有阳奉阴违。」他默了默,还是将我叫住了:「我正好同舅舅有要事相商,可以顺便捎你一程。」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马车。

不坐白不坐。

马车里就我们两个人,我后知后觉有些尴尬,隐约还有些如坐针毡。

殷九清坐在马车上拿起一卷书看,也不理我。

撩起车帘去看雨中街景时,他才问:「如意楼以后不去了吧?」

「不去了。」

「那便好。」他又看起了书。

快到的时候,我要求提前下车。

「你这是何意?」殷九清放下书,悟了:「孤记起来了,你要去钻狗洞。」

大可不必如此聪慧。

16

没过多久,华阳长公主在皇家牡丹园办了一场游园会,宴请京城适龄小姐前往游园。

已逝的太后最喜牡丹,先帝便为太后建了这座牡丹园,这座牡丹园也是两人感情深厚的象征。

去的路上章锦灿老大不情愿地告诫我:「到了牡丹园你别瞎摘花,那里的牡丹都是先帝从洛阳寻来的名贵奇异品种。华阳长公主性子火暴,若是被她看到你毁坏牡丹,你就等死吧,爹爹也救不了你。进了园子你规矩些,别丢了我们家的脸面。」

一入园,她就带着丫鬟去找她的朋友了。

我和小桃在一丛牡丹前*色的牡丹前赏花,一声阴鸷生硬的问候刺入耳膜:「二妹妹,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李荣川瘦了许多,脸上堆积的横肉消减了好几层,如今看来,总算有了点人样。

「别来无恙。」我不想同他纠缠,拉着小桃转身欲走。

他快步上前截住了我的去路,义愤填膺说:「我道二妹妹缘何在我面前装清高,原来是攀上了太子殿下,你害本世子在庙里吃斋念佛三个多月,真是好手段。」

我嗤笑一声:「你去庙里三个月正好减减一身横肉,治治你那龌龊心思。」

「章秋荷,你傲什么?你不就是长得好看吗?你除了好看一无是处,心思恶*,勾三搭四,行为无状——」

「你长得不好看,还一无是处,丑得清新脱俗。一脸横肉,满面油光,浑身囊肿。也不照照自己什么样,你想勾三搭四也没人愿意往上贴,人丑还多作怪。」

「小姐,你别说了。」小桃瑟缩将我往后拽。

「好啊章秋荷,有人给你撑腰,你胆子都肥了,你竟然辱骂我,从来没一个人敢这样骂我。」李荣川皮笑肉不笑,抽出腰间皮鞭,啪的一声甩在地上,已然怒了。

我并非是胆子肥了,只是那时我答应了人,要安分守己,收敛脾性,保全自己。

那时尚有期盼,如今得过且过,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什么都不怕了。

看见李荣川的鞭子,我甚至有些隐隐喜悦,我要惹怒他,让他在这牡丹园撒野,我倒要看看,长公主看见被糟蹋的牡丹,会不会放过李荣川。

「今日是什么场合,你敢惹事?你当这里是武安侯府吗,会任你随意撒野?」

「那你看看小爷我敢不敢。」李荣川咬着牙,一鞭子挥过来,扬起一阵尘土。

「——嘶」,小桃挨了一鞭,耸着肩膀护在我身前嘶嘶吸气,手背上充血的鞭痕格外分明。

我让小桃跑去叫人,难听的话一个劲往李荣川身上砸,趁着他对我挥鞭子,钻进繁茂的牡丹花丛中,东躲西藏。

锐利的鞭子啪啪打在花上、叶上,花园的这角早已一片狼藉,李荣川明显是气急了,手上鞭子不停,嘴里仍骂骂咧咧:「章秋荷,还从未有人敢这么骂过本世子,就只有你,只有你!」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我开始流着泪声嘶力竭地大喊:「救命啊。」

估摸着人不远了,我装作被鞭子绊住了脚,重重摔倒在石子路上。

我早做好挨一记狠鞭的准备,预料中的疼痛却未落在身上。

「李世子,你当这是什么地方。」一个气度不凡的紫袍男子用大掌生生接住了粗大的皮鞭,再往前使劲一拽,李荣川霎时被搡倒在地。

那紫衣男子将衣袍脱下,盖在我身上:「姑娘,我是华阳长公主之子付毓,招待不周,让你受惊了,我即刻便带你去医馆。」

我虚弱地点了点头。

道了一声「得罪」,付毓作势要抱我,手刚揽上我的腰,章锦灿和一众小姐们赶了过来。

「付毓,你不准摸她!」章锦灿火急火燎跑了过来,粗暴地将他推开了:「不准你碰她,我自己会抱。」

这是什么情况,章锦灿怎么这么不对劲。

章锦灿死命扯着我将我拽了起来,期间数次拉扯到伤口,疼得我嘶嘶喘气。

「章小姐,你不要再添乱了。」被付毓一吼,章锦灿立马噤了声,跺了跺脚委屈上了。

接着她又眼前一亮,调整神色,做出一副端正样子。

顺着她的视线去看,一位体态端庄、长相大气的美妇人正朝这边走来,应当是华阳长公主。

她的左侧是一身银袍的殷九清,右侧是一身月白衣袍的——美人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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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知晓了前因后果,华阳长公主柳眉倒竖,脸上风起云涌:「还不来人,快将他拉下去杖责三十。拉到武安侯府门前打,告诉武安侯,若他不会教孩子,本公主来替他教!」

章锦灿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终究没开口。

「好孩子,你受惊了。」华阳长公主拿帕子给我擦了擦汗:「我即刻让毓儿送你去医馆。」

「姑母,今日您和表弟尚有要事在身,还是孤去吧。」殷九清道:「这是章家的二小姐,本宫是当表哥的,免不了走一趟。」

「那好吧,逸儿,你就随姑母接着赏花吧。」

「是。」月白衣袍的美人主子朝我笑了笑,微微点了点头,随着长公主离开了。

章锦灿松了一口气,一把将我的手交到殷九清手里,视线向前追寻着,心不在焉道:「表哥,我还没玩够,你送她去医馆吧,我就不去了。」

说罢,她快速将我身上披着的衣服剥下来,又忙活着将殷九清的衣服脱下来搭在我身上,提着那件紫色外袍匆匆往前去了。

「逸儿是谁。」我问。

「本宫的哥哥,安王殷九逸。」

殷九清觑我一眼:「皇兄已有正妃、侧妃两位,姬妾众多,你休要打他的主意。」

美人主子竟然是安王,原来如意楼是他的产业,难怪能在京城寸土寸金的地方有那么大的铺面。

「那我打你的主意,你娶我吗?」

殷九清猛地一拦腰,将我横抱了起来。

腰后面的伤口猛地被他一按,疼得我眼含热泪。

我暂时歇了逗弄他的意思,只顾着控诉道:「太子哥哥,你摸着我伤口了,疼,疼!」

他的手不动声色往上挪了挪,木着脸惜字如金道:「你活该。」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为什么你总是要教训我,我是真的疼。」

我撩起来带着鞭痕的手腕凑到他面前,泪盈于睫,装腔作势:「你看,真的很疼。」

「是不是在故意激怒他,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能送上门任他打吗,你是那种毫无心机的人吗?还有那些牡丹,你是故意的吧?」

我忽然不想说话了,好像也没有说话的必要了。

兴奋激动的情绪渐渐平息,我将胳膊藏回了袖子里。

一瞬间,眼泪一串一串地落了下来。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把戏,实则漏洞全出,我比跳梁小丑还可笑。

「我就是故意的。」

「值得吗?你何苦为了他伤害自己?」

「你不懂吗?可是明明你该懂啊,你亲眼所见。」

殷九清还想说些什么,我已经不想再听了,闭上眼睛说:「太子哥哥,我真的好疼啊,你快点送我去医馆吧,别让我留疤了。」

18

晚上殷九清的暗卫又来了,扔下些瓶瓶罐罐后消失了。

第二日我爹下朝回来的时候,安王爷竟然跟着来了。

我爹脸色不虞,瞪了我一眼,还是从前厅出去了。

殷九逸喝了口茶,从袖子里摸出个锦盒递给我:「珠珠姑娘,封口费。」

打开盒子一看,哦豁,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

章锦灿视也有一颗夜明珠,个头和成色却远远不如眼前这颗。

心中天人交战一番,我合上匣子,目不斜视推了回去:「王爷,我不叫珠珠。」

「那你叫什么名字?」

缓略带沙哑的嗓音传入我的耳膜,那美人眼波流转,勾唇看着我笑。

上苍实在太过偏爱他,他说话声也好听,声音富有磁性却又很干净,我不合时宜地联想到不小心从屋檐上落下的积雪。

我定了定神方说:「章秋荷。」

「还是珠珠这个名字更配你。」他自顾自点评了一句继续说:「珠珠姑娘若不收下这礼,本王心里实在不安。就当是为了本王舒坦,珠珠姑娘还是收下吧。」

边说边将那匣子推给我:「还请珠珠姑娘笑纳。」

皇子做生意确实不是能够放到台面上说的骄傲事儿。

我不好再推脱:「那好,我收下了,不会说出去。」

送走了殷九逸,我爹转过身来,眼神落在我手中的木盒上,含着点审视缓缓移到我的脸颊上,语气中夹着些警告意味说:「安王纵情酒色、美妾众多,最是风流不过,别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为父正在为你相看夫家,这段日子你好好在家里待着,别出去给我惹祸。」

「可是章......姐姐还未——」

「你姐姐的事儿用不着你操心。」

冷冷地丢下这句话,我爹便离开了。

没过多久,皇帝开始命礼部筹办太子选妃事宜。

阖府上下早已心知肚明,章锦灿会是内定的太子妃人选,但太子选妃非同小可,务必得按着礼节体统来。

需得经过三层选拔,通过重重检验,耗时三个多月方能定下人选。

第二轮选拔结束后,除了章锦灿,还剩下三位姑娘:齐国公家的嫡长女齐梅、兵部尚书的嫡次女杨竞婉和林老学士的孙女林素音。

皇上念及她们入宫月余,久未见家人,下旨让他们回家休整几日。

章锦灿从宫里回来,人瘦了些,脾气也收敛了许多,倒生出几分弱柳扶风的姿态。

也不知道在宫里受了什么大罪,一进门她就哭倒在大娘子怀里,眼泪像泄了洪似的,一发不可收。

他们一家人亲亲热热诉着衷肠,我在一旁实在有些碍眼,十分自觉地退下了。

19

午睡之后,我爹将我叫了过去。

他说若是章锦灿的婚事定下,府中没有精力给我操办婚事。

他给我相看了两户人家。

第一位是正五品的宣德将*刘青山,在武安侯麾下就职。

第二位是平昌侯府的嫡次子吴仲康,如今已二十有三,膝下还有一子,前年妻子病故,他便一直没有再娶。

一种无奈涌上心头,我曾那样伤了李荣川的面子,我怎能嫁给他爹麾下的将*?至于吴仲康,嫡次子不能继承家业不说,他还长了我七岁,膝下还有个儿子。我难道一嫁进去就要给人当后娘吗?

注意到我脸上神色,我爹不悦地皱起眉头:「你那是什么脸色?莫要异想天开,安安稳稳过日子,何尝不是你的造化。」

「去吧,过会儿去碧水湖畔的画舫上同两位公子见见吧,新荷都开了。」

碧水湖畔旁有一种模仿画舫结构的建筑,它外观装饰同画舫一般无二,只是牢牢固定在水面上,不能移动,只供人们赏荷品茶,这种建筑也叫作不系舟。

上了不系舟,刘青山站起身来挥着手迎我,毛毛躁躁撞翻了茶壶,边抖衣服边望着我不好意思道:「章二小姐。」

我朝他点了点头,看着他袍子上一大片深色水迹,说:「你,要不回去换身衣服?」

他的两只手都摆了起来,露出一个收敛着的笑:「无妨。」

他生得孔武有力,一番动作倒是带着浓浓的少年稚气。

「秋荷小姐,你比画像上美上许多。」小心翼翼地说完这句话,他的情绪忽而低落下去。

静默半晌,他叹了口气说:「刘某不知何德何能,有幸与秋荷小姐议亲,秋荷小姐这样的人,值得金屋藏娇,刘某实在不堪为配。今日实在失礼,刘某先告辞了。」

不等我反应过来,他站起身,撩着袍子离开了。

难以言喻情绪从心底深处升上来,我茫然地盯着湖面,心里难过又熨帖。

不知过了多久,湖面上响起丝竹管弦之声,一艘四角绑着铃铛的精致画舫从荷叶间驶了过来。

画舫停在了不系舟旁,两位姑娘携手下船,一粉衫女声音清灵道:「这船晃得我头疼,直教人想吐,表哥有病,非要赏什么荷。」

另一紫衫女清清冷冷道:「昨日还不是你说要来摘莲蓬的。」

她二人坐在了我前面,看穿着打扮,应是某大户人家的夫人。

我从那神秘精致的画舫转头回来,吴仲康带着丫鬟来到我跟前:「章二小姐。」

吴仲康没有画像上那般瘦,也没有画像上那般高。

还未交谈几句,他的丫鬟突然拿出帕子给他擦拭额角的汗。

「章二小姐有所不知,我们家公子怕热。」那丫鬟娇怯地开了口,楚楚可怜地朝我行礼:「还请章二小姐勿要怪罪。」

「罢了。」吴仲康摆了摆手,不耐烦道:「本公子不热,休要再如此了。」

我猜,这丫鬟或许还是个通房丫鬟,于是便顺嘴问了一句。

吴仲康有些为难,叹了口气,终究是说了实话:「非也,这是亡妻身侧的大丫鬟,自亡妻故去后,一直尽心尽力地照顾煜哥儿。母亲一直有意,等新夫人进门口,抬她做姨娘。」

「既是你们侯府家事,自不必说与我一个外人听。」我淡淡道。

「章小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马上就是我们侯府的二少奶奶了。」吴仲康还未说话,她的丫鬟先开口了:「你只是个庶女,给我们二少爷当正妻都有些……莫非你还看不上我们二少爷?」

反唇相讥的话还未说出口,身后粉衫女子啪的一声拍案而起:「你这丫鬟好不要脸,你只是个丫鬟凭什么对人家指指点点,也不嫌害臊。」

紫衫女子想拉没拉住,粉衫女子三步两步横在我面前,指着那吴仲康鼻子骂:「人家姑娘花容月貌,你再看看你那个磕碜样儿,真是倒胃口。」

「你又是何人?」丫鬟急了:「我们公子可是平昌侯府的二少爷。」

「语容,恨玉,你们俩就知道给我惹祸。」殷九逸手握一柄折扇,信步而来。

见了来人,吴仲康眸中一震,拉着丫鬟跪下:「安王爷,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王妃和侧王妃,还请王爷恕罪。」

丫鬟身子簌簌抖个不停,接着软倒在了吴仲康身上。

「罢了。」殷九逸瞄了一眼地上的人,将折扇往桌上一丢,不容反抗道:「带上你的丫鬟速速离开。」

20

*昏时节,天空中是大片大片的落日余晖。

殷九逸撑着小船穿梭在荷叶间,坐在小船上,周围皆是荷花清香:「她二人小孩子心性,扰了你的相看礼,我代她二人向你道歉。」

「没关系,还要谢谢王妃和侧王妃仗义执言。」

想到这,我又道:「王爷丢下王妃们和我泛舟湖上,就不怕人说闲话吗?」

他笑了笑,眉目间一片坦然:「珠珠姑娘都不怕,本王有什么可怕的?」

他生得好看,谁能拒绝美人的邀请呢?

小船晃晃荡荡停在了人迹罕至的荷花深处,几对鸳鸯惊叫着,扑扑棱棱游走了。

「喝酒吗?」殷九逸将腰间的酒囊递过来。

我接过酒囊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

殷九逸轻轻笑了起来,随即慢慢躺了下去。

「你……」他仰头看着天空,好像想要问些什么,最终他什么也没问,只是说:「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荷叶背面的纹理,很漂亮,你想试试吗?」

躺在船上看天空,天空真高真远,微风吹过来,我喝了口酒,迎风落了满脸的泪。

殷九逸叹了口气说:「这酒确实太辣了点。」

「我不喜欢荷花。」我哽咽着。

「嗯,不喜欢就不看了。」

于是我们安静地躺着,看了会天边的云霞。

喝完了一袋酒,我抹了把眼泪,摸了摸发热的脸颊:「王爷,今日多谢你了,送我回去吧。」

殷九逸轻笑了一下:「好。」

满湖清香里,他撑着船带我驶离荷花深处,船身经行,荡起一圈圈波纹。

船靠岸时,依稀可见不系舟上站了个人,紫色的衣角被晚风吹得微微扬起。

他朝这里走过来,原来是殷九清。

殷九清及时扶住了脚步虚浮的我,对着殷九逸道:「表妹久不归家,舅舅恰好托孤来看看。」

我回过头朝着殷九逸挥手:「王爷再见。」

他也朝我挥手,我嘿嘿地笑了笑,又挥手。

殷九清推着我,毫不温柔地将我塞进马车里,带着怒气压低声音道:「你没看到皇兄身旁的女人们吗?孤跟你说过的话,你是全然没放在心上。」

整个人晕晕乎乎地,被他一凶,脸上一热,眼泪落了下来。

凑近了他,搂着他的脖子蹭蹭,又流着泪蹭他的脸颊,似有满腹委屈:「太子哥哥,我不想嫁给他,和他,他和李荣川,他不会放过我的,他还有儿子,他还丑,丫鬟还欺负我,我不要,你娶我......」

他约莫是有些不高兴,扒拉着我要将我从他身上甩下去,我死死抱住他的脖子,搂得更狠了,还咬了点什么,死活没松口。

迷迷糊糊睡过去时,仿佛听到有人说「好」,什么东西落在脸颊上,轻轻抹去了我的眼泪。

21

第二日一醒,我爹劈头盖脸痛骂我一顿,罚我在祠堂跪到晚上,让我好好反省自己的过错。

跪到中午,章锦灿不知为何,也被搡了进来。

见我占了大蒲团,她啜泣着推了我一把,将我挤到小蒲团上,自己四仰八叉躺在大蒲团上哇哇地哭。

我由怔愣变为窃喜,捂住嘴嘿嘿嘿笑出了声。

「章秋荷,你又嘲笑我!」章锦灿脊背一挺,坐起来,哭得直抽抽,脑袋前后一点一点的,打着哭嗝口齿不清地吼我:「我懒得揍你了。」

我懒得理她,坐在小蒲团上数牌位,我都看好了,不出意外的话,东南角空出来的那块将是我爹的地方。

「昨日你是不是把表哥给揍了?」章锦灿哼唧着抹泪,十分笃定说:「不知从哪日开始,你们十分不对劲。他说他的脸是走路撞墙上蹭破了皮,我才不信他的*话。」

我愣住了。我难道咬了殷九清的脸,还差点让他毁容了??

章锦灿说完后,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知从哪一日开始,她不唤殷九清为「太子哥哥了」。

「章秋荷。」她躺在蒲团上愣愣地流眼泪,长发散了一地:「我不想进宫,表哥刻板又无趣,整天就会教训人,我才不想当太子妃。明日又要入宫了,我不想去,从小到大我想要什么东西都可以,为什么这次却不行了?」

「你不想要的东西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你还有什么不满足,别同我说这些,我理解不了你,我们之间也不是能说心里话的关系。」

「章秋荷,我不想进宫啊。」她又开始哭了。

「神经病,你闭上嘴,让我清静一会行不行。」

章锦灿哭得这么伤心,我实在乐不可支,即便狠狠捂住了嘴,笑声还是会从嘴边跑出来。

「章秋荷,我最近没揍你,你反了天了。」她一个猛扑,压在我的身上,我顺势揪住了她的头发,撕扯得她头皮发麻,大声尖叫,趁她掰着我的手指头解救头发时,狠狠给了她两耳光。

「娘,爹,救命啊——」章锦灿声嘶力竭地尖叫。

「逆女,你们闹什么。」我爹啪的一声摔烂了杯盏,凶神恶煞的脸在祠堂昏暗的光里格外阴森:「在祖宗祠堂你们闹什么,非要搅得连祖宗都不得清净!」

碎瓷片四分五裂散落在眼前,丝丝热气蒸腾而上。

章锦灿眸中精光一轮,立马憋出了坏主意:「爹,女儿知错了。宫中寂寞无聊,您若是同意让女儿带上秋荷一同入宫,女儿这就不闹了。」

「简直天方夜谭,你妹妹如何能入宫?」

章锦灿嘿嘿笑出了声:「让秋荷扮作我的婢女不就行了吗?」

22

我爹拗不过章锦灿,最终真的答应了。

章锦灿并未让我侍奉在侧,只是让我待在宫里等着她回来端茶倒水。

自从喝了我泡的茶烫着嘴后,她也不怎么使唤我了。

还有就是,宫中教导她的嬷嬷十分严厉,她因为脾气不好,老是被打手心。

手疼了,她也不想打我了。

「我受够了!烦死了!」

她「嘭」的一声将包着白纱布的手拍在桌案上,又惨叫一声,眼泪汪汪把手举在脸前呼呼吹气:「什么玩意儿,那太子妃我配当吗?烦死了。」

犹不解恨,她跺着脚挠着头,一脚踹倒了矮凳,又哐哐踩了好几脚。

意犹未尽之时,忽有内侍唱道:「太子殿下到。」

「你这性子是该收一收,整日莽莽撞撞成何体统!」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殷九清沉着脸进了殿,身后的小德子捧着个托盘,大约是些药粉。

见到我,殷九清眼神微闪,本就阴沉的脸上浮现些不自然:「她怎么在这?」

章锦灿也不起来行礼,哼了一声说:「她在这不正合了你的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俩之间那些暗流涌动、欲盖弥彰——」

「胡言乱语!」殷九清打断了章锦灿,蹙着眉头开始念叨:「在宫里也没个忌讳,祸从口出的道理还需我教你吗?」

「知道了,我错了,不说就是了。」章锦灿蔫蔫巴巴地趴在桌子上,是拒绝交谈的态度。

送殷九清出去的时候,他解下身上钱袋给我:「宫中不比宫外,使些银子能方便些。」

「好啊,谢谢太子哥哥。」我将他钱袋里的碎银子悉数倒进了我的荷包里,又把他的青色祥云钱袋塞回他手里,我才不稀罕要他的钱袋,我只要钱就够了。

「在宫里少说些话,行事稳妥一些......」

他脸上有一圈极浅极浅的粉色疤痕,我突然凑上前看了看:「我那次咬你了吗?」

像是被我突然凑近惊到了,殷九清身子后仰,甚至还退了一步,清清嗓子说:「无、无妨。」

我又逼近两步,贱兮兮说:「太子哥哥,你该不会是害羞了吧?你的耳朵好红啊。」

「章秋荷!」

他愤怒地瞪我一眼,一拂袖甩在我的脸上,转身就走。

回去的时候,章锦灿在院里摆了个小桌子,望着月亮饮酒。

我懒得理她,要进门时却被她叫住了:「章秋荷,陪我喝一杯。」

「我不想当太子妃。」她握着酒杯又开始哭了:「你还记得付毓吗?我真的很喜欢他。」

人与人之间怎么能这么不同呢?我差点都要给人当后娘了,而章锦灿呢?太子妃之位放在她眼前,她都视之如草芥,弃之如敝屣,竟然还在这为了情情爱爱伤神。

人生的参差,不过如此。

「你喜欢人家,人家也未必喜欢你。再说了,华阳长公主那般端方,一看就不喜欢你这样的儿媳。」

「不,他说了,他说我和别的姑娘都不一样!」

「你比别的姑娘嚣张跋扈多了,当然不一样了。」

她给我倒了一杯酒,神情缥缈:「我一直羡慕你长得比我好看,从小到大没少欺负你。进宫一趟,我才发觉,我确实太跋扈了,难怪不招人喜欢,全是我活该。」

天呐,章锦灿竟能说出这番话,我惊得下巴壳都合不上了。

「手疼,给我倒酒。」

我们家也不许女子饮酒,她好像也不怎么会饮酒。

她自顾自倒一杯喝掉,喝一杯就再倒一杯,没一会脸上晕起两坨红,举着酒杯叽叽咕咕地自言自语。

「陪我喝一杯嘛。」

我没理她。

她分明醉了,晃晃荡荡地起身,小心翼翼地摸摸我的脸,将酒杯送到我的嘴边:「乖乖,姐姐喂你喝一口,快张嘴,张嘴。」

喝醉了的章锦灿没了剑拔弩张的气势,反而有几分温柔。*使神差般地,我不自觉地张开了嘴,一脸别扭任她喂我喝了几口。

她好开心,乐呵呵地给我倒酒,像玩过家家一般,要跟我干杯,还要继续喂我。

平日里她何曾这般对过我,她还称自己为「姐姐」,真是有点好笑了。

慢慢地我觉出点不对劲来,昏昏沉沉地没了力气,手中的酒杯掉在地上,我也抑制不住地合上了眼睛。

闭上眼的一瞬间,好像看见,章锦灿俯下身来说:「好歹我是你姐姐,总不会平白害了你。你帮帮我,也算帮帮你自己。」

23

好热,好热。

好像做了一个极香艳的梦,有人搂着我亲,声音沙哑地唤我「秋荷」。

只是梦中那张脸,适合四书五经,却不适合风花雪月。

「章秋荷!」怒吼声同梦里的那声音融汇在一起,我猛地睁开了眼。

殷九清一拳头砸进锦被里,气得声音发抖:「你就非要如此吗?你就非要自轻自贱吗?」

头痛欲裂地睁开眼,面前就是这幅景象。我看着近在咫尺的殷九清和满身红痕、不着寸缕的自己,瞬间懵了。

环顾四周,不熟悉的屋子,不熟悉的陈设,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昨夜我喝了点酒,然后,然后......是章锦灿!

「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做这种事,你就这么下贱吗?」殷九清的情绪在暴怒的边缘游走,连带着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你到底懂不懂什么是自爱自重,这样的事你究竟要做多少次?」

原来他以为,这次又是我故技重施。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张了张嘴,连辩解的话都显得那么无力。

发生了什么,章锦灿是怎么将我弄到这里的,我一概不知,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太子殿下,该起了——」宫女推开门,手里盛着水的木盆掉在了地上,刺耳的尖叫声响了起来「啊——」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我浑浑噩噩被压跪在地上。

殷九清跪在我的前面,被皇后一巴掌扇偏了脸颊:「混账!你竟敢作出这种失德之事,你是要让朝臣戳着你的脊梁骨骂你吗?当朝太子,德行有亏,竟敢在选妃期间同一个贱婢无媒苟合,你是嫌你的太子之位坐得太稳吗?」

越说越气,皇后将手边茶盏大力摔碎,眯着眼打量我,犀利冷冽的眼神如刀子般射在身上。

她阴沉着脸来到我的面前,突如其来一抬脚,重重踹在我的心口上:「贱婢,竟敢如此勾引太子。」

殷九清往前跪了两步,恰好挡在我身前,头埋得很低,违心的话一字一顿从喉头艰难挤出来:「母后,儿臣倾慕秋荷已久,一时欢欣,情不自禁。」

「废物,你就一刻都等不得?本宫告诉过你,待太子妃定下之后,你想要谁,本宫绝不阻拦。你就连这一时半会都等不得?非要让未来的太子妃生生受了这奇耻大辱?我怎么生出你这个废物。」

又是响亮的一巴掌。

殷九清垂下了头:「母后,事已至此,儿臣会给秋荷一个名分。」

「我看你是昏了头了。」皇后蓦得又摔了一个杯子。

不知过了多久,皇后收拾了心情,沉沉道:「今早知晓这件事的宫女,就地格杀。太子,你记住,是你害死了这七条人命,今后的每一日,你都得为今日犯下的错忏悔。」

说罢,她头也不回转身离开了,行至门口时又转过身愤愤然道:「快些把这丢人现眼的东西弄出去,别让本宫再看见她。让灿灿也滚回家,本宫再也不想看到这个扶不上墙的废物,她以为本宫就非她不可吗?」

「不是我,这次真的不是我。」被踹的心口隐隐作痛,我跪在殷九清身后,脸上热意翻腾:「是章锦灿害的我,这次真的不是我。」

「是我一时情急,错怪了你。」殷九清捏了捏眉心说:「青芷宫的人送来了一壶酒,说是你从家中带进宫的。」

章锦灿竟会如此,谁能想到章锦灿会如此?

他脸上通红的巴掌印还很清晰,然而他只是起身理了理衣袍说:「走吧,我送你和灿灿回去。」

24

章锦灿用这种低级的方法,无非是在无声地反抗,她要告诉皇后,她对太子妃之位一点兴趣也没有。

我俩被遣送回家,家中人都很震惊。

大家都明白,章锦灿与太子妃之位无缘了。这时殷九清却跟我爹说,他会给我一个名分。

我爹不知臆想出了什么,在殷九清走后,一巴掌将我扇倒在地:「逆女,你竟敢把主意打在太子身上,他本该是你的姐夫!你自幼心比天高,什么都要和灿灿比,如今竟干出这种不知廉耻之事。给你相看的青年才俊你一个也看不上,原来你早就有了别的主意——」

「够了。」我从地上爬起来,摸着麻了的脸颊,大笑不止:「你问问你的好女儿,你问问她做了什么,是你要我给章锦灿当丫鬟,是你要我陪着她进宫的——」

「纵然如此,你也不该因此心生怨怼,更不该借机勾引太子。」

他冷眼看着我,三言两句便轻易给我判了罪。

「你以为宫中是什么好地方?你这样的性子,在宫中能活过几日?既然路是你自己选的,以后你活成什么样子都别抱怨。」

抱怨,谁会听我抱怨,我又何曾在这个家里得到过一点关心。

「章锦灿,你为什么不说话?」我像疯了一般骑在她的身上,啪啪地甩耳光,恨不得立刻杀了她。

她并不反抗,就这么乖乖任我打,惶恐地睁着眼睛流眼泪。

「章秋荷,你疯了不成?」章照衡大步从外面进来,怒吼一声将我推倒在地,搂过章锦灿,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的我,一脸嫌恶:「做出这种不知廉耻之事,还敢对灿灿动手,我真恨不得打死你。」

章锦灿像是被吓着了,被哥哥搂在怀里一个劲儿地掉眼泪。

我爹又将我关进了祠堂,又让我反省自己的过错。

我反省了好久,我不该听信章锦灿的*话,不该喝下她喂给我的酒,不该被她自称的一句「姐姐」迷了心智。

其实想想,章锦灿也算是帮了我,间接帮我实现了我的愿望,我不仅不应该恨她,反倒应该谢谢她。

或许是矫情劲儿犯了,我实在开心不起来,那种被人踩在脚下凌辱的感觉又涌了上来,怎么压也压不住。

我跪在祠堂里,一会儿梦见李荣川撕扯我的衣裳;一会儿梦见我爹把柳朝明打死了;梦见殷九清横眉冷对,骂我不知廉耻。

我也没有那么想要权力和地位,只要没人欺负我,我怎么都行的,如果能有人关心关心我,那就能好了。

真羡慕章锦灿啊,她有爹有娘还有个哥哥。

而我,我什么也没有。

祠堂潮湿阴冷,明明是六月,我却冻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没人给我送饭,到了晚上,我已经有些发昏了。

「舅舅,孤已经说了,会娶她做太子侧妃,你为何还要如此对她?」

祠堂的门开了,我被人轻手轻脚抱了起来,他抱着我走得很稳,出了祠堂好像还看到了皎洁的月光。

意识已经有些混沌了,可我知道他是殷九清。

「太子哥哥,我知道你打心眼里就看不起我,但是没关系,你说了给我名分,这就够了,还是谢谢你。」

缠上他感觉也还不错。

他那样的性子,无论多厌恶我,起码在外人面前也会给我保留几分面子,让我没那么难堪。

已经够了。

25

又过了几日,太子妃的人选定下来了,选的是齐国公的嫡长女齐梅,婚事定在了十一月初五。

这天殷九清来看我,午觉一睡醒,他就坐在我床边。

「做噩梦了?你方才喊了王嬷嬷,王嬷嬷是谁?」

「王嬷嬷是我娘的乳母,她特别会绣花做衣服,我的刺绣就是她教的,小时候她常常给我做衣服,八岁那年的冬天,她得了风寒去世了。」

殷九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话锋一转道:「选的是齐国公的长女齐梅,日子定在了十一月初五。我已经向父皇请旨,娶你为侧妃,如果事情顺利的话,我们应当也是那一日。」

说到这里,我是不是应该表示些什么?比如,牵一牵他的手?

我笑了笑,犹豫着去够他的袖子。

方一触到他的手背,便被他轻轻反握住了。

之后,殷九清好像一夜之间转了性子。

以前对我爱答不理,现在还会特意来看看我。

有时我还有些恍惚,仿佛我们真是心意相通的痴男怨女。

仔细想想,殷九清虽然为人刻板,还喜欢说教,但却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嫁给他不比爹爹给我相看的亲事好太多了吗?已经很好了。

有天殷九清又在午睡时来看我,我们去小亭子里赏荷。

或许阴天的缘故,刚睡醒却还是很困。

我枕着殷九清的肩膀想事儿,慢慢地,手越来越不规矩,最后闭着眼紧紧将他抱住了:「太子哥哥,你娶我真好。府上的人都不敢斜着眼看我了,我也不用去给别人当后娘了。那次你说你倾慕我,我其实听到了,不管是不是真的,你说喜欢我,那我也喜欢你吧。」

空气中是长久的静默。

我等了好久,他都无动于衷。觉得有些没面子,不想再抱他了,手刚一松,他却突然伸出双臂将我困在怀里。

睁开眼去瞧,他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但是头却距我越来越近,好像是想亲我吧。

我下意识瑟缩了一下,殷九清也没强求,放正头没了动作,视线从我的脸上转到了池塘里的荷花上。

好好好尴尬,好好好糟糕,好好好......

为了补救,我屏住呼吸,搂着他的脖子,他的唇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闭上眼,吧唧亲了一下,手足无措说:「太子哥哥,我,我喜欢主动。」

话音方落,他将我换了个姿势抱在他的大腿上,扣着我的后脑勺亲了上来。

我的老天鹅,殷九清还能这样??

我的老天鹅,心脏扑通都快跳出来了!

这时候,我是认真想过我们的以后。

可后来事情的发展脱离了控制,一发不可收。

因为八月初的时候,我发现,我可能是怀孕了。

26

六月十二在宫里同殷九清春风一度后,月事一直都没来。

想起小桃说我最近越发惫懒,我才隐隐有些慌张。

一夜我都没睡好,又是担心又是忧虑,这些情绪到最后都变成了巨大的惊喜。

这世界上没什么东西是完完全全属于我的,若是我真的有孕了,那么肚子里的小家伙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他会完完全全属于我,不分缘由地向着我。

我偷偷去了医馆,白胡子老大夫说我真的有了的时候,我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那是怎样的一种幸福啊!我被这一波又一波的快乐冲昏了头,好像黯淡的人生顷刻间明亮了起来。

好像一个人踽踽独行走了很久,上天忽然告诉你,你以后不是一个人了,会有人不分缘由地爱你。

我又是激动又是兴奋,我真想要这个孩子,我一定要。

晚上我就搬个小板凳,坐在院里的桂花树下摸着肚子自言自语。

他爹长得好看,他娘也漂亮,不管孩子是男是女,容貌上肯定不输旁人了呀。

他爹是太子,没人敢欺负他;我也命硬,断不会像我娘那样早早去了,我会一直陪着他,不让任何人欺负他。

很快,我又犯难了,这个孩子来得本就不清不楚,若是留下,必将是殷九清德行有亏的直接证据,会是他帝王之路上明晃晃的污点,他那般性格,他会同意我留下这个孩子吗?

我暗暗拿定了主意,暂时不能将这件事告诉殷九清,不能叫任何人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27

自知晓有孕后,我一直处在既幸福又紧张的状态里。

我深知总有一天会东窗事发,却还是抱着能拖一天是一天的侥幸心理。

但我没想到,秘密被揭露的那日竟来得这样快。

八月初八,章锦灿的生辰,府上的宴会办得很热闹。

不到两个月的肚子不太显,我用缎带稍稍绑了绑,对着孩子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废话,才起身去了宴会上。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今日齐梅也在。

因着她钦定的太子妃身份,受邀而来的小姐们众星捧月一般将她围在中间,一时间,章锦灿的风头都被抢了过去。

凤鸟衔珠金步摇,东珠玛瑙耳环,她佩戴的首饰虽不多,却样样精致贵重。

众多小姐七嘴八舌地同她说话,她居于众人期间,言笑晏晏,游刃有余,一举一动都是富贵之家温养出来的优雅贵气。

见我过来,齐梅眼神一亮,撇下众人朝我走过来,极自然地握住了我的手:「妹妹,你来了。」

我很笃定,她未曾见过我,做出这般亲密样子,不知是为哪般?

她将我拉到一旁边,亲亲热热拔下头上步摇插进我发间,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妹妹,今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了,需得相互扶持才是啊。」

封我为太子侧妃的消息还未下来,齐梅这话说得莫名。

电光火石之间,我想起皇后曾说过的话,「让灿灿也滚回家,本宫再也不想看到这个扶不上墙的废物,她以为本宫就非她不可吗?」

思绪瞬间明了,齐梅是皇后选中的姑娘,她约莫是从皇后的言语中推测出了什么,如此这般,也是为了探探我的虚实吧。

「这礼物太贵重了,秋荷愧不敢当。」我将那步摇还了回去,施了一礼,点头离开了。

方才我分明看见她极出神地盯着殷九清的背影瞧,甚至还不动声色地捻了捻手指,无缘无故的好意,我不敢随便接受。

坐在大石头上看锦鲤时,章锦灿抱着个匣子来了,她掀起眼皮悄悄看我一眼说:「章秋荷,这是我娘给我做的一整套红宝石头面,我还没戴过,送给你吧。」

她给我下了药,于心不安,所以私下送过我好几次这个头面。

我不接受,她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逼迫我,她就笃定我一定会收吗?

「不要。」

「你拿着吧,我有很多。」章锦灿塞着往我手里递。

「我说了我不要。」

推搡期间,木盒「咚」的一声掉在地上。

章锦灿的一个小姐妹看不下去了,指着我的鼻子说我:「你怎么回事,灿灿送你东西,你别不识好歹,不要就算了,你也不能往地上扔啊。」

我不想同她理论,转过身想走。

「你什么态度,今日灿灿是寿星,你不给面子就算了,你是想故意搅局吗?快些跟灿灿道歉。」她猛地揪住了我的后衣领,语气十分强硬。

我揪着她想让她松开我,没想到她开始扯我的头发了。

场面开始混乱起来,慌乱中,不知哪里伸出来一双手,狠狠推了我一把。

「扑通——」

落进水中的那一刻,脑中绷起的弦骤然崩裂,我完了,我完了,我完了。

身体开始下沉,心也开始下沉。

五脏六腑好像都被挤压在一起,直叫人喘不过来气。

刚开始还能挣扎两下,后来挣扎不动了,水里好冷也好黑,我好累了,眼前好像有个透着亮光的小口,我已经抓不住了。

28

悠悠醒转之际,殷九清正神色复杂地盯着我看。

恍惚的意识瞬间回笼,我猛地坐起身来,急切地想问孩子的事,急着一口气没喘过来,憋出一串咳嗽艰难道:「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还好吗?」

「章秋荷,这么大的事情,你以为你能瞒到什么时候?」殷九清狠狠剜我一眼,疾言厉色:「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慌乱地去够殷九清的袖子,哽咽着又问:「太子哥哥,他还在吗?」

他木着脸没有说话,啪地将我的手拂开了,但看神色,当是默认了。

看他这样,我才松了一口气,摸了摸肚子。

「太子哥哥,」我抖着胆子又去够他的手,期期艾艾道:「我想要这个孩子,他是我唯一的亲人,能不能让我留下他,我是真的想要,就算我求求你。若是你不想认他,我可以不嫁给你,我可以带着孩子离开京城,我都行的,这样你也不会又污点,这样对我们两人都好。」

「章秋荷,原来你竟是如此想的。」他推开了我,自嘲地笑了笑:「也是,你对孤全是利用,何曾有过一丝真心。」

「我不是,我......」我想辩解,脑子里辩解的词汇都是那么苍白。

他站起身来,语气里是不悲不喜的漠然:「此时暂且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让孤想想。」

我光着脚下了床,不顾他的抗拒用力地抱他,讨好般地堆了个笑:「太子哥哥,我等你想想,你一定有办法。」

他推开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愣愣地摸着肚子自言自语,不知是在宽慰孩子还是在宽慰自己:「小宝贝,你别害怕,你爹就是这般不善言辞,他不是不想要你。只是,只是他要想想。你和娘一样,命硬得很,你可别怕,一定要乖乖地长大呀。」

后来,我总是做梦,我梦见一个穿着粉色裙子的小姑娘送给我荷花,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还嘻嘻朝我笑,一口一声、软软糯糯地唤我「娘亲」。

我喃喃地重复两声这个对我来说并不熟悉的音节,「娘亲」「娘亲」……

虽在梦里,却体会到了真真切切的幸福。小姑娘一下子扑进我的怀中,伸着手同我撒娇:「娘亲抱抱」。

天呐,我的心都要融化了。

我以为这是上天给我的征兆,殷九清会同意我留下这个孩子的,就算是他给我送到别的地方,我和孩子都会好好的。后来我才知道,不过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我太过期盼。

我每天都在等殷九清的消息,可是他再没来看过我。

29

又过了十几日,八月二十六那日,皇后宣我入宫。

结果一到凤仪宫,身后的门啪的一声关上了,几个身体强健的老嬷嬷死死将我按在地上。

皇后端坐在凤椅子上,犀利的眼神从我脸上扫过,又落在我的肚子上,不屑一顾地说:「原是本宫小瞧了你,竟叫你珠胎暗结。今日就将此事了了吧。」

一个宫女端着个瓷白药碗极小心地走过来:「药来了——」

皇后一挥手,鲜红的蔻丹很是刺眼:「喂她喝下去吧,也好叫这孩子少受些罪。」

我心头一紧,霎时慌了神,眼神防备,使劲摇头:「不,你们要干什么,我不要。」

「真不知道你是天真还是蠢,现在还想不通吗?若不是他告诉本宫,本宫如何能知道这消息?」

是啊,我爹都不知道,皇后却知晓了。

可他不是那样的人,我摇了摇头说:「不会的,他没有亲口告诉我,我不会相信的。」

「他可曾表现出一丝丝为人父母的欢欣?」

喉头堵得我说不出话。

「他可有常常去看你?」

我的鼻头开始发酸。

皇后不依不饶说:「他可曾亲口向你承诺过会留下这个孩子?」

眼泪流了出来,一滴一滴落在地毯上,他得知我有孕的消息后,那样生气,他再也没来过太傅府,更不用说给我承诺什么。

「太子洁身自好,身旁更是连个通房侍妾也无,他努力了这么些年,才成了朝臣拥戴的太子殿下。你觉得,他会任你生下这个孩子,让朝臣们都知道他们拥戴的储君竟是这样一个寡廉鲜耻之人?在选秀期间,同人无媒苟合,他会愿意承认吗?」

「他或许对你有几分情谊,但你扪心自问,你在他心中比天下还重吗?」

一声声反问就如同一记记重锤,砸在我血肉模糊的心口上。

是了,他一向看不起我,也不想要我的孩子。

皇后看见我的神情,和煦地笑了,自顾自继续道:「他去舜平办差事,都走了五日了,他没告诉你吗?」

「太子不忍亲自动手,临走前托付我为他了了这桩心事。只要你喝了这碗药,太子侧妃之位就是你的了。」她从凤椅上走下来,拿出一卷圣旨递给我:「你也是我章家人,日后本宫和太子都不会亏待你。」

我将明*色的圣旨展开,一字一顿读了好几遍,眼泪吧嗒吧啦落下来,泪滴晕湿了几个字,变成小小的黑乎乎的一团。

原来如此,原来是要用我孩子的命去换太子侧妃之位,原来是这样。

背上凉意直蹿而上,话像长了刺,变成破碎的音调堵在喉咙里:「我不要,我不。」

我不要当太子侧妃了,我想要我的孩子。

我腾地站起身来往出跑。

「敬酒不吃吃罚酒!」皇后气急,一挥手,侍卫嬷嬷都涌了上来,团团将我围住。

两个侍卫将我压在地上,一个老嬷嬷掐住我的脸,扣着我的喉咙,粗暴地将药灌了进去,一时间,喉咙间苦涩蔓延。

热意脸上四处流淌,混着下巴上的药汁流进脖子里

曾经我以为嫁给太子所有人都不会欺负我了,我错得太离谱了。

「你得理解太子,他也不能随心所欲。」

皇后对着身旁的宫女道:「菊英,送她回去,让哥哥请人教教她规矩,以后这般,实在不成体统。」

菊英跟在我身后送我出宫,我拽着圣旨忽然在宫道上跑起来。

「章小姐,你等等奴婢呀,宫中岂能这般莽撞。」菊英在我身后低声喊叫。

我却控制不住自己,越跑越快,越跑越快,一个没注意,前脚绊了后脚,我重重跌倒在地,圣旨散了开来。

「章氏秋荷,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朕闻之甚悦。今太子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章氏秋荷待字闺中,与皇太子堪称天造地设,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为太子侧妃......」

手里的圣旨是那样的讽刺,那样的可笑,我大口喘着气,丢开圣旨,泣不成声。

肚子越来越痛,汗水沿着脸颊不断落下来,我捂着肚子疼得满地打滚。下意识往身下一摸,手心里和指尖上全是温热黏稠,夹着浓重腥味的殷红,好像有什么东西源源不断从我身下渗出来。

那是我孩子的命。

「章小姐。」满头大汗的菊英追上来,看清眼前景象,惊呼一声,又猛地捂住了嘴,作势要来搀我:「此处人来人往,你可不能在这躺啊,我扶您起来。」

「珠珠姑娘?」月白色的身影越来越近,殷九逸在我面前蹲下,牵起袖子给我擦了擦满头的细汗:「你怎么了,医院。」

「安王爷,这不合规矩,还是让奴婢——」菊英还未说完,便屈服在殷九逸凌厉的目光中。

「王爷,求你不要去,医院我就没法嫁人了。」我疼得嘶嘶吸气,汗珠沿着脸颊哗哗而下:「我只是喝了堕胎药,没什么要紧的。」

话音方落,殷九逸不管不顾地抱起了我,秀美的眉毛拧成一团:「喝了堕胎药会死人的,医院。嫁不了人,大不了本王娶你。」

…………

节选

知乎(月光下的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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